鄭克臧關注的湖廣戰事其實形勢對明鄭方面來說並不算好,而造成當前局面的很大原因就是鄂東明軍的派系十分複雜。現而今,除了金吾將軍、湖廣總兵洪拱柱親率的鄭軍兩個師外,還有扼守武昌深受寧王朱耷影響的反正清軍劉寧安部,自贛西攻長沙而不能進而奔岳陽與武昌明軍實現聯兵的王新化部以及黃州府、漢陽府沔陽州等地的名義上歸明實際上在明清之間游弋的小股地方力量。
江北的小股反清義軍姑且不論,已經受封鎮軍副將軍、新豐伯、湖南副總兵的王新化也不必多說,但親近寧王朱耷的劉寧安卻是個狠角色。此人雖說接受鄭克臧冊封的廣威副將軍、湖廣都指揮使同知、湖廣副總兵的職務,卻死死佔住武昌府的江夏、武昌、嘉魚、蒲圻(赤壁)等地不讓名義上的長官洪拱柱率部進入,逼得洪拱柱只得屯兵興國州(陽新)與對岸黃州府蘄州的清軍黃州協、蘄州營以及宜昌鎮標四營等部遙相對峙。
「嘉魚、蒲圻、咸寧的秋糧都已經徵集上來,為什麼江夏和武昌兩縣的糧食還收不上來。」曾經做過寧王府的清廷湖廣總督衙門裡,今日傳來一陣令人膽戰心驚的暴喝聲。「還有崇陽、通城那兩個傢伙的腦袋不想要了嗎?」
「大哥,晚幾日也就晚幾日吧,反正城內的軍糧尚且充裕何必逼得人家狗急跳牆呢。」邊上穿著一身四品武官袍服的江春秀沖著有如困獸一樣的劉寧安勸說道。「再說了,真的糧食不夠了,咱們不會找興國州的那幫傢伙要嘛。」
「老四,你在簰洲灣訓練水師,你不知道。」劉寧安尚未開口,邊上另一位三品武官苦笑的解說道。「南京城裡的那位突然要點檢咱們的部隊,還要按照鄭家的體制整軍定編,這可如何使得,所以暫時贛中的糧食是不用想了。」
「定編就定編吧,難道咱們老兄弟因此會被南京拉走嗎?」江春秀不以為意的說著,也別怪他大大咧咧的不以為意,須知道劉寧安部雖說幾經膨脹萎縮,但根本還是當初督標三營和撫標兩營的老底子,雖說不是鐵桶一般,但也不是外人輕易可以撼動的。
「老四,你糊塗。」三品武官名為常玉芬,乍聽起來有些女兒家家的樣子,但事實上卻是一個彪形大漢。「一旦整軍定編了,你以為南京還容得了咱們私下擴軍不成。」
這麼一說江春秀才重視了起來,且不說亂世之中軍人的地位全靠手中的軍隊多少,就算日後不靠寧王重新靠向鄭藩了,這兵多了也好談條件不是,一念及此,他立刻緊張的說到:「大哥,三哥可決計不能讓鄭藩的人進武昌。」
「不讓鄭藩的人進武昌,這談何容易,萬一人家以派任知府、知縣的名義,就是寧王也擋不住啊。」常玉芬咬牙切齒的說到。「拿在手裡的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下面的糧食收不上來,大哥才這麼心急如焚呢。」
「現而今王新化佔了岳陽,這個老小子也不是鄭藩的老人馬,能不能派人聯絡聯絡。」
「聯絡王新化,這倒也是個辦法。」聽到江春秀的主意,劉寧安一拍大腿,用探詢的目光看向常玉芬。「老三,你看老四這章程使得使不得?」
常玉芬仔細想了想:「王新化現在雖然得到鄭家的一點甜頭,但他也怕鄭軍卸磨殺驢,所以派人聯絡倒也是可行的,不過王新化剛剛得了岳陽,周邊殘破,去聯絡他互為奧援,怕只怕咱們利還沒有得到,掀得賠出去一部分糧草。」
「只要能讓王新化在一邊袖手旁觀,給他些糧草又有什麼要緊的。」這個時候就顯出劉寧安的領袖氣度了。「對了,老四,你今個趕回來可是有什麼事嘛?」定下了聯絡王新化共同對抗鄭克臧整編軍令的章程,劉寧安心頭彷彿放下了塊大石頭,於是想起江春秀的事來。「除了要兵、要糧、要餉,大哥絕無二話。」
兵、糧、餉這三件最大的事被劉寧安上來就排除了,要是換成旁人,心裡早就不開心了,但江春秀是一個頭跟對方磕到地上的,也知道劉寧安的為難之處,因此臉上倒也沒有太多的變化,只是平直的說道:「二哥這邊已經督造好了六十幾條大小戰船,水兵我也練了一些,但有船有兵不能沒有炮,所以回來請大哥調撥大炮來了。」
炮?武昌城頭倒是有幾門紅衣大炮,若非這些傢伙,劉寧安等人還打退不了清軍的圍城。不過這些大炮都是大傢伙,根本不可能從城頭上搬下來,也搬不上劉部新造的江船,因此江春秀要求的顯然不是它們。
眨了半天眼,劉寧安似乎終於想起來了什麼:「武庫里好像還有幾門佛郎機炮。」
「那炮才能打多遠。」常玉芬搖了搖頭。「而且才那麼幾門,二哥造的大船一條上少說要裝四五門炮,這可連兩條船都裝不了,還得想辦法讓人開爐造炮才行。」
其實造炮在明清世替的時候並不是多麼高深的技術,基本上就跟後世能上網就能查到怎麼造原子彈一樣,屬於大眾化的技術,只不過有些手藝精湛的匠工造成的炮能多裝葯打得遠,一些手藝差一點的造出的炮只好少裝葯打得近而已。
「造炮容易,這炮葯呢?」劉寧安一琢磨,臉上便露出了苦澀。「當初咱們也沒怎麼留神,這前頭屯下的火藥在進軍江北和守城的時候都用得七七八八了。」在場的兩人一聽頓時面面相覷,這沒有炮葯,那有炮有什麼用。「這時節,就算搜遍了整個武昌也未必能搞來多少啊,還得留一部分給咱們的鳥銃隊呢。」
「我有一個主意。」江春秀咬牙切齒了一番提出一個聳人聽聞的建議。「鄭藩的巡江紅單船不是三五天必到武昌江面上走一遭嘛,要不,大哥做東,請他們靠岸來喝酒,到時候一不做二不休連船帶炮還有炮葯一併截下了,人給他禮送回去,想來鄭藩即便窩火,為了抗清大局也不敢跟咱們立刻翻臉。」
「不成,這樣事情就把事情做絕了。」常玉芬急忙勸阻道。「大清朝秋後算賬那麼厲害,咱們就算回頭到時候也是一個死字,所以萬萬不能跟大明朝這邊也弄僵了。」常玉芬的意思很明白,跟著寧王反對鄭克臧好歹還是內部矛盾,一旦截了鄭軍水師的炮船,那就是上升到敵我矛盾了。「再說到時候寧王也不好為咱們說話。」
「寧王,寧王,那又老又啞的和尚給咱們兄弟什麼好的,大哥你們一直魔障的把他掛在嘴上。」江春秀有些不耐的說道。「與其跟著他一條道走到黑,不如試著搭上鄭藩的線,說不定咱們的日子還好過一些。」
「寧王有沒有力量姑且不說,攀附鄭氏卻是不成的。」常玉芬向江春秀解釋道。「如今上至中樞,下至各省大員,乃至軍中大將,能高居顯位的蓋莫不是他東寧鄭家的老臣子,除此之外,王新化算一個,其他還有沒有了?我看是沒有了。那他鄭家席捲江南就再也沒有遇到了歸附的了?那這些歸附的人現在哪去了?」
常玉芬的話其實有些絕對了,事實上除了聲名最著的王新化以外,還有左驃騎師都統制周正和、左副都御史趙秉英等一些從清廷一方舉義投誠的文武大員活躍在明鄭的軍政舞台上,只是當時正處在戰時,消息不怎麼靈通,因此外人了解的就只有王副總兵這個最明顯例子,因此造成了一些誤會也是可以理解的。
「寧王一心想要恢複的是朱家天下,可光想又對付不了鄭克臧這個權奸,所以要在朝堂之外尋一支可用的力量。而我們兄弟有兵有地盤,就是上頭沒人,大家各取所需,所以才一拍即合。」常玉芬總結道。「如今有寧王兄弟在朝中幫襯,只要鄭克臧不冒大不韙對咱們公然下手,咱們兄弟就穩若泰山一般。」
滔滔不絕的常玉芬似乎忘了真正的梟雄常常會借刀殺人,幸好鄭克臧明白南明之所以不能維持半壁江山的原因正是在於內部的爭鬥,所以才暫時沒有對付劉寧安的意思,反而派兵派船作為策應,不過這似乎讓某些人得意忘形了。
「原來如此。」江春秀點點頭,但隨即又苦惱的問道。「那炮葯怎麼解決?」
「老四的建議我看有可取的地方。」劉寧安突然介面道。「等下次鄭藩的水師到了武昌,我請他們喝酒,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只要伺候好了這幫老爺,從他們手裡直接買下炮葯,想必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常玉芬擊掌贊道:「大哥的主意好,想來只要報上去在江中遇敵,這炮葯消耗多少還不是水師說了算嘛,這筆外財不發白不發,天長日久了,說不定連炮都能賣一些給咱們呢。」
江春秀眼睛一亮:「鄭家造的炮可是天下最好的炮了,不但打得遠,而且極少炸膛,可惜鄭家從不外流,要是能想辦法搞到手,咱們也就不用仰仗鄭家替咱們護衛武昌江面了。」
「想得倒美,八字還沒一撇。」劉寧安給兩人潑了盆冷水。「先別想著成不成,造炮的銅怎麼來,你們還不馬上想個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