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亭的慘敗以及石琳被圍困在餘姚城中的消息震驚了浙省,抱病視事的雅布一方面派人摘去陳世凱和楊捷的頂戴要求兩人戴罪立功,一方面想方設法抽調軍隊解救石琳保衛杭州。不過他調兵的計畫並不順暢,奉命離浙赴贛的皖贛綠旗兵已經開到了衢州,自然不願意再返回浙東;而駐防蘇南的繆齊納由於顧忌鄭軍再來個聲南擊北也不願意把松江一線的大軍調往浙江;至於廣東、福建兩省的兵力更是鞭長莫及;只有溫州、黃岩、海門三鎮可以就近調動,但這三鎮或因為擔心老巢有失,或為石琳的前車之鑒所駭,前進速度極為緩慢。
九月十四日,勉強整頓完潰兵的楊捷和陳世凱被雅布派人的監軍逼迫,不得已率著五千部眾往援餘姚,結果行進至上虞附近聽說鄭軍在前列陣阻擊,一眾清軍大嘩而散,楊捷和陳世凱再三約束,並連砍了七十餘顆人頭都未能阻止潰兵……
等到兩人好不容易重新集結起部隊,才發現原本五千的軍勢只剩下了不到兩千人,面無人色的兩人再也不敢勒兵前進,甚至連紹興城都不回,僅直退往杭州。由於外無援軍內無糧草,孤軍奮戰的石琳又率著一眾殘部困獸猶鬥了三天。
九月十七日,兩名清軍千總率部陣前倒戈打開了餘姚城門,見到事不可為的石琳和副都統伯賈圖先後自盡,其餘三千多清軍相繼請降,鄭軍悉數將其前往舟山海上,並乘勝東進,上虞、會稽、山陰、蕭山、諸暨等錢塘江以西縣府相繼落入鄭軍手中。
對於浙東的突變,清廷驚恐萬分,當即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明發上諭,調動安徽綠營壽春鎮、江北綠營徐州鎮、淮揚鎮南調蘇南,同時命令繆齊納一待三鎮援兵抵達立刻開赴杭州。此外清廷還相繼命令直隸綠營大名、正定、通永三鎮入魯,魯省綠營兗州、登州、曹州三鎮移鎮江北;河南綠營歸德鎮入皖接替壽春鎮防務;再調湖北綠營黃州協、蘄州營、漢陽協,湖南綠營澧州營、岳州營、九溪營、永定營,廣東綠營三水營、四會營,那扶營、永靖營,永安營、連陽營、佛岡營、新會營左營、前山營,福建綠營汀州鎮入贛西鎮壓。
但是這些軍隊的調動除了需要時間之外還需要金錢,再加上戰勝准格爾後對參戰的喀爾喀蒙古、漠南蒙古諸部以及八旗兵、綠營兵的賞賜,已經捉襟見肘的清廷財政在江南這個財賦之地遭到重創後已經趨於破產,不得已,清廷只能宣布在全國範圍內向每畝農田加征一分銀子的「(平)台餉」,以備軍需。
「李光地,你是知道前明最終為何會滅亡的。」重新控制了病情的康熙半倚在床上,面色蒼白的他憂心忡忡的說著。「三餉之政苛猛如虎,萬一激起民變。」康熙不知道惡性循環這個詞怎麼說,但他的意思卻是一樣的。「這又如何了得。」
號稱「琉璃蛋子」的內閣學士、兵部右侍郎李光地的臉上掛在苦笑,他當然知道三餉的後果,更為可怕的,清廷在此時期還沒有實施士紳一體納糧的政策,算上免除賦稅的士紳以及滿洲皇室及大貴族領有的土地,七百三十餘萬兩的「台餉」分攤到老百姓頭上,那就不止一畝地一分銀子了。可是他又能說什麼呢?建議士紳一體納糧嗎?那還不得捅了大馬蜂窩,這可不合他為人處世的宗旨。
「皇上,前明之所以亡,三餉失卻人心是一個方面,」李光地只好婉轉開解道。「另外一方面各地士紳顧家惜身而忘了忠於朝廷的大義也不能不說是關鍵,本朝入主中原也已經有兩代君王了,當年朱成功反攻至江寧城下,整個江南糜爛都熬過去了,更何況皇上英明天縱,先行剿滅了三藩亂逆,如今人心盡在朝廷,朱欽妄圖以一隅動搖天下,只怕是痴心妄想。」李光地補充道。「至今為止尚未有疆臣投敵這可可見一斑了。」
李光地的話揭示了一個真相,那就是只要不涉及到士紳的利益,改朝換代算什麼,洪水滔天又怕什麼,所以清廷只要繼續顯示出有力量控制中國,你派再多的餉,士紳們依舊會選擇託庇在清廷這顆參天大樹下的。
康熙琢磨了一下,臉上浮出了幾分喜色,顯然對李光地的答案非常的滿意,於是惺惺作態道:「海逆猖獗,禍亂諸省,實苦了天下的黎民百姓啊。」
「皇上悲天憫人,實在是聖君人主。」李光地跪伏下來,用極度嚴肅的語氣說出一番諂媚至極的話來。「所以,臣恭請皇上千萬保重龍體,早求康復,如此才是天下萬民的福祉啊。」
康熙滿意的一笑,但是很快他又想起一事,面容嚴肅的看向李光地:「海逆所謂用旗兵俘虜換取黃百穀一家南返之事,卿是怎麼看的?」
李光地臉上的苦澀味道更深了,須知道他要是極力表示反對的話,恐怕會得罪了用親人在鄭軍手上的滿洲大爺,可是表示贊成的話,他又怕康熙心中起了疙瘩,所以他思來想去,最後才吞吞吐吐的回應道。
「臣以為海逆此舉分明是離間旗人與民人、旗兵與綠營,」李光地一邊說一邊用眼睛的偷偷打量著康熙,見其沒有反應這才加快了一點語速。「臣以為若是皇上有意交換,不如讓海逆一視同仁為好……」
康熙眉頭一挑,打斷道:「如此說了,卿是同意交換的嘍?」
「臣,」李光地一聽康熙的語氣便知道不妙,但此時要反口得罪人是一方面,在康熙面前又會留下反覆小人的印象,因此頓了頓才繼續道。「臣是贊成交換的,只不過人怎麼換法?總不見得一個換一個,另外換回來後還要治罪,該流放寧古塔的流放寧古塔,該削爵為民的削爵為民,總之換是要換的,怎麼換,換回來怎麼處置,總歸還要皇上定個章程。」
康熙的臉本來是板著的,但聽到後面卻情不自禁的浮出了一絲笑意。
沒錯,李光地說得極其隱晦,但康熙卻還能聽個明白,其中的關鍵就在於「削爵為民」四個字上面,想來只要把風聲放出去,為保證爵位的傳承肯定會有人否認自家子弟成了鄭軍俘虜的事實的,既然無人被俘自然也就無從交換了。
但康熙還是不願意放過李光地,於是繼續追問道:「那黃百穀一家如何處置?」
李光地知道自己若是再不願替康熙背黑鍋,恐怕下場也絕對不會比黃百穀好到哪去,於是一咬牙建議道:「臣以為等事態平息了,可以發往寧古塔效力。」
「卿的意思朕明白了,過幾日且上個摺子吧,」康熙臉上的笑意更盛了幾分,當然對於李光地的識趣,他還是有所嘉獎的。「明年會試,卿就做個副總裁吧。」李光地急忙謝恩,康熙疲倦的擺擺手。「卿且跪安吧。」李光地恭謹的退了下去,康熙轉頭吩咐著。「讓明珠和索額圖進來。」兩位權臣被引了進來,跪拜之後,康熙說到。「石琳在餘姚戰死,浙江總督和杭州將軍的位置空缺出來,你們有什麼人選嗎?」
明珠當即回應道:「奴才以為可調廣東巡撫范承勛為浙江總督兼領杭州將軍。」
「范承勛乃是本朝元勛之後,在廣東協助吳興祚抵禦海逆頗有功績,奴才以為使他為浙江總督兼領杭州將軍並無不可。」索額圖並沒有反對明珠的建議,只是提了個問題。「只是范承勛接任了浙督,廣東巡撫的職務交給誰呢?」
康熙知道索額圖的小算盤,也不點破反而順著他的心思問道:「你以為誰合適?」
索額圖微微低下頭,似乎是在思索又似乎在躲避康熙的目光,幾息後,他回應道:「奴才保薦漢軍正紅旗下佐領、內閣學士郭世隆為廣東巡撫。」
「郭世隆?」康熙想了想,腦子裡浮現一個身影。「就是那個審侍郎阿禮瑚、山西禮縣民訴知縣萬世緯及知府紀元的郭世隆郭黑臉?」索額圖應聲說是,康熙點點頭。「這個人不錯,鐵面無私,就委他吧……」
從康熙的寢宮退了出來,明珠向索額圖抱怨道:「索閣老,郭昌伯治刑名是一把好手,可是從來出任過地方,再加上過於鐵面無私,派到廣東這個地方,說不定要生出亂子來的。」
「明閣老擔心什麼?」索額圖似笑非笑的看著明珠。「如今海逆猖獗,郭世隆世受皇恩,自然曉得怎麼做的,放心好了,不會讓廣東方面難做的。」
「但願如此。」由於瓊州方面的弊案,因此明珠是一百二十個不放心,但康熙已經作出了聖斷,他也不能打回票,只好寄希望於索額圖能夠事先關照清楚了。「索閣老,如今天下紛紛,你我還要同舟共濟才好,不要因為政爭誤了朝廷大事。」
聽到明珠這番話,索額圖也不生氣,只是輕笑道:「明閣老這話本官記住了,正如明閣老保薦范承勛一樣,本官保薦郭世隆同樣是為了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