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又越過了多少重山巒、多少條溪河,只知道自己是一直在向東方太陽升起的地方行進的三藩余部們一腳低一腳高的穿行在茂密無人的原始森林之中,直到某一天終於看到了那一抹永遠值得銘記的藍色。
「到海邊了。」俯瞰著港灣里飄蕩的船隻,所有人的臉色都露出了一絲解脫的表情,儘管在場的大多數人並不明白要坐多久的船才能抵達最終的目的地,但大傢伙都明白從此以後,一切的夢魘都將從生活中消失。「真的得救了。」
「你,你這是幹什麼?」眾人正在慶幸自己的人生之路發生轉折的時候,就聽到帶隊的鄭軍驚吼道,一眾人等轉過臉去,卻看著抱著孩子一路強撐下來的婦人周氏狂笑著把懷裡的孩子重重砸在山石之上。「你是瘋了嗎?」
看著已經頭顱變形的孩子屍體,周氏收斂了剛剛令人恐怖的笑容,沖著帶隊的兩名鄭軍道謝似的屈身福了褔,隨後跟著一頭向邊上的大松樹撞了過去,卻被有了準備的鄭軍一把攔住,隨即一個手刀打暈了過去。
「這個孩子是周氏屯裡參領的,」這時有與周氏一起被救出的婦人小聲的向眾人解說道。「為了霸佔周氏,參領折磨死了周氏的男人,而且說是要照顧好周氏前頭那個兒子的,卻轉眼就其當成了獵狼的誘餌……」
「那也不能殺了自己的孩子,」不理解的人則如是評價著。「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對此攔住周氏的鄭軍聽後卻給了極高的評價:「好個烈婦,隱忍至今總算小小的報復了一回,好婦人、奇女子,日後不會沒有好去處的。」
包括馬明鵬、徐文倫在內的二十餘名三藩舊部還在思索著這名鄭軍說話的用意,卻很快被催著上路了,於是一行人穿過小道,逐漸走向自己的新生……
看著逐漸在視線里放大的陸地,馬明鵬臉上的疑容越來越重:「這裡不是東寧!」
「當然不是東寧,這裡是蝦夷地。」聽到他說話的水手用一口粵語回應著。「如果不出意外,你們就將在這裡住下了,想生根的,可要抓緊了。」水手沖著內艙擠眉弄眼著。「這個地方女人缺的厲害,可不要守著寶山被人家捷足先登了。」
「蝦夷地?」咀嚼著這個陌生的名字,馬明鵬輕輕的點了點頭。「明白了,好在不管在哪裡,只要活下去就好……」
永曆四十二年八月初七,一隊荷蘭戰船抵達大田河(註:卡普阿斯河SungaiKapuas)口,隨即二百名正宗荷蘭官兵、二百五十名德意志僱傭兵以及八百名來自爪哇、蘇門答臘的土著兵相繼登上肥沃的衝擊平原。
順著河道行進了數個小時,這伙殖民者發現了一條水泥製成的渠道,順著排水渠,他們很快找到了一片面積不小的種植區,種植區里錯落的分布著稻田、番薯地以及種植著辣椒、胡蘿蔔、圓白菜、茄子、黃瓜、萵苣、生薑等認識不認識的菜地。然而更令這伙不速之客覺得興奮的是,在種植區的遠端出現了一座灰色的堡砦。
「這塊地方不錯,讓我想起了奧德河邊上的老家。」一名日耳曼軍士一邊行進一邊禍害著尚未成熟的番柿子,同時不顧身邊就是一群土著士兵就議論起中國人和土著的區別。「中國人的園藝的確要比那些猴子強太多了。」
「說得沒錯,真要是公司奪取了這一地區的統治權,我希望能分到100莫爾根(註:1莫爾根約合0.25~0.34公頃)的莊園作為報酬。」另一位德裔的僱傭兵如此奢望著。「那樣我就會僱傭中國人來為我耕種。」
強盜們一邊議論著,一邊艱難的拖著大炮穿過水田濕滑的田埂,肆無忌憚的出現在了超武堡的外濠前。看著大門緊逼的城砦,又飢又渴的荷蘭人決定先禮後兵。
「投降?移交城砦?紅夷倒是好算計。」看著有使者遞上的通牒,田超冷冷的笑了起來。「前次泊泊爾人來犯,也是狂傲無比,如今該國何在?」
「總督閣下,請你認清楚聯合東印度公司與土人蘇丹的區別。」
「春秋無義戰,既然做了婊子還想立什麼牌坊。」田超嘲諷著。「滾回去,要不是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信不信老子先剁了你。」
狼狽的使者跑了回去,很快荷蘭人的六磅炮便響徹了起來,然而正如鄭軍的二寸半炮和三寸炮無力叩動並不堅固的昌國城防一樣,荷蘭人發射的彈丸砸在有水泥混凝土構築的石牆上最多也不過形成一個淺坑而已。
「該死的中國人,」帶隊的荷蘭少校望見這一幕情不自禁的咒罵起來。「怪不得有底氣拒絕公司的通牒。」他看了看身邊同樣面露失望的高級通商員。「閣下,對方的城牆是如此的堅固,為了避免攻城中的損失,我建議長期圍困……」
荷蘭人想進行長期的圍城戰,但田超又怎麼肯讓對方的目的得逞呢,別的不說,地里那些即將收穫的莊稼就是最好的理由之一。於是,在聽任對方在砦門口設置起營地的田超,在圍城三天之後,派兵悄悄潛出了寨子。
聽起來這好像是神話,對方不是已經圍城了嗎?怎麼又容許鄭軍溜出來呢?其實身臨其境的人並不難理解,因為這個時代還沒有圍城的壕塹,而當時歐洲的作戰習慣是很少攻城,即便攻城也是每日從營地出擊,並不封鎖整個城牆,因此鄭軍甚至不需要從城頭懸下,直接打開砦門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出擊了。
入夜了,喝得酩酊大醉的荷蘭人和德意志僱傭兵在消滅了若干肉食麵包之後沉沉睡去,沒有了這些主子們的呵斥,以一點殘羹冷炙填飽肚子的土著兵也很快跟著墮入了夢鄉,此時只有吸血的蚊蟲還在活躍的飛舞中,絲毫沒有人覺察到鄭軍可能到來的攻擊。
由於之前征戰時遇到的土著們沒有能力組織實施夜襲,同時也因為此時的歐洲作戰遊戲中騎士時代所謂戰場道德準則的遺痕尚存,因此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營地將遭到攻擊的荷蘭人很快就嘗到了不設防的苦頭。
說起來鄭軍手中的鋼刀其實並不利於無聲無息的隔斷對手的脖子,然而滲透入荷蘭營地的鄭軍眼前只有橫七豎八睡死過去的對手,因此偶爾用力一點,濺起的、飆射出的鮮血多了一點,暫時還沒有什麼妨礙。
但是濃郁的血腥氣很快引起了荷軍指揮官帶來的槍獵犬(斯塔比嚎犬)的警覺,狂吠的獵犬驚醒了正在沉睡的軍人們。但睡眼朦朧的荷蘭人、德意志僱傭兵以及那些土著士兵還沒有徹底清醒過來,燒焦的味道便傳了過來。
著火了?不,這是鄭軍在縱火。在熊熊燃燒的「篝火」面前,尚且沒有穿整齊衣物的荷軍迅速暴露在明亮環境之中,結果遭到鄭軍有組織的排銃射擊。措手不及的荷軍頓時混亂起來,此時鄭軍趁勢掩殺,迫使戰鬥意志並不堅強的土著兵率先崩潰了。
所謂兵敗如山倒,土著兵的崩潰牽動了整個荷軍,燒得焦頭爛額的荷蘭兵和德意志僱傭兵也跟著四散奔逃。得勢不饒人的鄭軍乘勝追擊著,喊殺聲響徹了整個原野。
追殺到天亮,丟盔卸甲的荷軍紛紛向登陸點潰敗,一直看到將自己護送上岸的戰艦了,這些人心惶惶的潰兵們才好不容易守住腳步。這時略一清點,所有人的臉色都垮了下來。可不嘛,最初登陸時足足1300人的大軍,如今攏總只剩下了500多人,要說土著兵死了也就死了,可是包括高級通商員和荷軍少校在內超過80人的荷蘭兵、150人的德意志僱傭兵的損失無論如何是不能被接受的。
「該死,鄭家居然不顧文明人戰爭的準則,如同魔鬼一樣深夜裡出現,這種可恥、卑劣的行為絕不能寬恕。」失蹤或者說犧牲了的少校和高級通商員是不用承擔任何責任的,因此巴達維亞的責難必然會落在繼任者的頭上,受了無妄之災的某人因此暴跳如雷著。「立刻向巴達維亞申請援兵,務必把鄭家的這個殖民地徹底消滅了。」
「路易士上尉,我認為除了向巴達維亞申請援兵以外,最重要的是立刻搜索倖存人員,並且就俘虜向鄭家提出贖回。」另一名船長則老成持重的提出了他的建議。「否則很難想像我們的人會受到怎麼樣的折磨。」
「贖回俘虜,對,這很重要。」路易士上尉點頭著。「可若是對方提出釋放戰俘的先決條件是停戰的話,親愛的安德韋弗,我們又如何向巴達維亞報告呢?」
「長期停戰顯然是不可能的,巴達維亞絕不會同意。」安德韋弗船長摸了摸自己漂亮的小鬍子。「但用短期停戰換回咱們的人是值得的,再說了,進入11月就是雨季了,除了海上封鎖,咱們並不能多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