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西歸浦軍港、商港的建設正在有序的展開,防波堤已經修築了六十餘丈,但是由於人力不足,總體的進度十分緩慢。」以從五品昭信校尉的身份出任西歸浦都督的安龍現在幾乎成了營繕司的包工頭了,整天灰頭土腦的奔波在建築工地之上。「預計年底之前可以完成防波堤、軍港棧橋和維修船場的建設,至於軍營及商港部分則需要拖到明年年中,炮壘和堡砦。」安龍的話頓了頓。「還是因為缺乏人手,非得軍營和商港建成後才能開工,全部工程完工至少還需要兩年的時間。」
安龍的話里有個關鍵的詞「人力不足」,是的,由於西歸浦是通過鄭克臧「賣身」才從朝鮮租借來的,因此明鄭方面不好大肆往西歸浦安排移民,而為了優先確保蝦夷地的建設和安全,安龍和楚進商議之後又將海龍驤師第一團的絕大部分力量調了過去,以至於如今的西歸浦只有半個中壘哨和半個輜重哨不過兩百名奴軍充當建築勞工,即便北方艦隊也將派出休整的官兵參與施工,但總體進度還是大大被拖延了。
「為了解決人手不夠的問題,職方司有個建議。」負責職方司北方事務的應太農算起來應該是安龍和北方艦隊權提督安龍的師長,如今也是正五品的奉政大夫,雖然看起來官階還不如楚進的從四品雲騎尉,但他是文途官,卻不是身為武官的安、楚二人可比的,因此事實上形成了職方司凌駕於艦隊和都督府之上的局面。「蝦夷地的冬季甚是寒冷,各種作業均不能進行,不如屆時把一部分礦奴調回來,這樣一來可以加快西歸浦的建設,二來也可以減輕蝦夷地在補給上的壓力。」
「師範這話有道理,我看可以。」楚進點頭表示同意,並且順著這個思路他做了進一步的發揮。「蝦夷地船場的船匠也可以在入冬後調回來,一來使這些大工、大匠少受一些苦寒,二來兩個船場可以輪番上工,造船和修船兩不耽誤。」
「乾脆跟馬原商議一下,冬季,蝦夷地就止保留三兩個步哨、炮哨用來看管物資。」安龍也表示贊成。「想來有這麼五六百人在,足以威懾這些愛奴人和松前藩了。」說到這,安龍的聲音猶豫了一下。「不過誰去跟馬原談這件事呢?」
「咱們先擬一個呈文出來,等文書擬好了,我帶去蝦夷地跟馬原談。」應太農主動攬下了責任。「不過要讓馬原心甘情願的把工匠調回西歸浦,除了拿西歸浦船場的工匠做籌碼以外,跟朝鮮人協商採買大木的事情也要抓緊了,否則聽說調回來的工匠無所事事,來年在想讓馬近蘋放人怕是就不可能了。」
「這還要師範能者多勞。」安龍說這話是有根由的,須知道應太農此番還是以明鄭商館館主的身份出現的,因此跟朝鮮人進行商業談判正是他的業務範圍之內的事。
「事情我可以跟朝鮮人談,但關鍵是咱們能勻出多少物資來。」由於鹽鐵司和經理處的收益有定向的去處和嚴格的審核程序不能隨意挪用,因此要額外獲得商品就要應太農想辦法螺螄殼裡做道場。「你們兩個可不要打馬虎眼,我知道你們手中有額外特批的軍械庫存。」
「師範消息真是靈通。」安龍和楚進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了幾分苦笑。「上任的時候軍務司倒是撥給我五百門鳥銃和二十位佛郎機炮作為今年西歸浦都督府的開銷。」安龍口中的這些物資是鄭軍從二次攻台的清軍中繳獲的,因為同鄭軍目前所用的武器不配套,因此才被廣泛的作為出口商品銷售,而明鄭方面如今財力極其緊張,所以拿不出現錢的軍務司乾脆以軍械代替軍費抵充給各個都督府。「此外還有二百桶清軍(綠)營造火藥配售,若是師範需要,就一併拿去便是了。」
「我這邊倒是沒有多餘的鳥銃、佛郎機炮,但是軍務司撥了四輛陸師用剩下來的迅雷銃車,另外還額外給了一百桶硫磺,這些也可以交給師範調配……」
「趙大人,這裡就是老營了嗎?」望著再次出現在眼前的隱秘營地,已經幾度遇到過類似營地的馬明鵬不禁用探問的眼光看向身邊充任護衛的趙平維。「該不又是一個集合點吧?」
趙平維還沒有答話,道旁一個正在試著舉起石鎖未果的中年男人抬頭看見了馬明鵬的臉,隨即情不自禁的高呼起來:「馬參將,是你嗎?我是徐文倫,吳應其(註:吳三桂的侄子)吳副都統麾下的徐文倫呢,你還記得我嗎?」
所謂物故人非,眯著眼睛看了一會,馬明鵬才認出了面目全非的對方:「你是徐參領?」
馬明鵬回首看著趙平維,趙平維點點頭,馬明鵬這才邁步迎上老淚縱橫的對方:「沒想到,在這裡能遇上徐兄弟,沒想到咱們還都活著。」
「是啊,死的人太多了,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降了。」說了兩句,兩個大男人抱在一起嚎啕大哭著。「想想那些好兄弟,沒有戰死在沙場上,卻被活活的餓死、折磨死,還有咱們的妻兒老小,一個個死得太冤了……」
收斂起來聲淚之後,馬明鵬扭頭去看,卻發現帶自己回來的趙平維等人已經不見了,於是他胡亂的抹了抹臉便問起比自己先到的徐文倫:「老徐,你來得早,可知道這是哪裡嗎?我怎麼覺得還是在關外呢。」
「應該是在長白山裡面,咱們沒走太遠。」徐文倫沖著時不時騎馬出沒的鄭軍努了努嘴。「馬兄弟,你以為鄭家的人把咱們救出來是好意嗎?」
「這話怎麼說?」馬明鵬虛心求教著。「不是說耿藩的小郡主和尚可喜的小兒子落到了鄭家的手上,繼承朱錦王位的朱欽聽了耿家小郡主的枕頭風後,才派人救咱們的嗎?」
「這個緣由聽起來倒也不是假的,但救了咱們之後呢?」徐文倫臉上浮出一絲冷笑。「千里迢迢從東寧到遼東,一陣枕頭風就能讓東寧花這麼大的代價嗎?真要這樣,東寧的大臣就一個個視若無睹?依我看,少不得是要驅使咱們重新跟北京見仗的。」
馬明鵬咬牙切齒的說道:「見仗就見仗,老子還正想報仇呢。」
「我倒是不怕跟北京重新做過一場,只是這身子骨。」徐文倫指了指地上的石鎖。「以前使這個跟玩似的,如今可不成了。而且。」徐文倫壓低了聲音。「憑什麼為鄭家買賣打天下。」
「人家畢竟是救了咱們。」馬明鵬還有厚道。「權當自己早就死了便是。」
「話雖然沒錯,可是要是馬兄弟自己能立起大旗,我就跟你干。」
徐文倫的話雖然充滿了誘惑,但馬明鵬卻搖了搖頭:「就算你我能攏起人來,可糧食呢?兵器呢?還不得靠東寧相幫,你以為東寧人傻啊,會沒有防備?」
徐文倫想了想,頹坐在地上:「也是,現而今咱們還在遼東,外面都披甲人,說這個太早了,還是且看東寧怎麼處置咱們才好。」
徐文倫的話顯然說巧了,他的聲音剛剛落地,那邊出現了集合的招呼。等聞訊的兩人排過去的時候,一鍋熱湯已經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排好了。」東寧的人指揮著,同時向所有人發放著碗筷和油麵餅。「吃完了就上路。」
上路?這個一語雙關的詞讓馬明鵬聯想起什麼,等抓過麵餅、盛上湯,他沒有立刻吃喝,反而尋找到同在一旁端著碗的趙平維:「趙大人,這吃完了是要上哪啊?」
「來早了不如來巧了。」趙平維一邊作答著,一邊撕咬著這種對南方人而言並不好吃的麵餅。「正好有人要回老營一趟,所以帶上你們一併走了。」
再次聽到老營兩個詞,馬明鵬於是再度探問道:「老營?老營到底在哪?」
「老營啊。」趙平維輕笑了起來。「在一個隱秘的地方,到了那,你們便真正安全了。」
想到徐文倫剛才的話,馬明鵬情不自禁的問道:「那到了老營以後怎麼安置咱們?」
「怎麼怕王大人當初是在騙你?」趙平維臉色肅然的解說道。「別胡思亂想了,就你們的身板還能跟韃子動手?還是到老營做工、耕作,好好過剩下的日子吧,至於真有心報效的,也等養好了身子以後再說。」
馬明鵬這才放心下來,訕訕的離開趙平維的身邊,找了個地,香甜的吃著這些年夢中百尋不得的美食,不過他才坐下吃了不久,賊頭賊腦的徐文倫便又尋了過來:「馬兄弟,你剛剛跟鄭家的人說了些什麼?」
馬明鵬慢條斯理的反問道:「老徐,你會幹農活嗎?」
「原來是一直握刀把子,這些年被披甲人逼著倒是會一點。」
「那就好,到了老營,若是真的不必擔心韃子了,咱們就自耕自食,再也不要刀頭舔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