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永曆四十二年,五月十四日,午時初刻,金蘭灣外海。
六艘懸掛著上紅下蘭兩色旗的鄭軍四千料炮船正排成整齊的一列,在海風的推進下高速的向港灣逼近著,在這列戰隊的稍遠處還有兩艘較小的通報船的桅杆在海浪中時隱時現。
廣南分艦隊的這六艘【山字級】炮船是東寧船場在試造大型鐵骨船過程中的最初產品,雖然荷載較當前在鄭軍水師中廣泛部署的三千料雙帆炮船為大,但或許因為是過渡產品的原因,【山字級】配屬的火炮數量並未較三千料炮船增加許多。其中,雙桅橫帆船型配置有四寸(28磅)短炮八位、三寸半(12磅)長炮十位,而上帆雙桅縱帆船型則裝備四寸短炮十六位,兩種船型的單舷火炮均不超過十位,依舊屬於小型單層炮甲板炮船。
也許是發現了鄭軍艦隊的行動,片刻之後,兩艘打著聯合東印度公司(Veree—Indispagnie,簡稱VOC)紅白藍三色旗的荷蘭三桅戰船及一艘小型的通報船從坎賓(cambinh)島南的泊地沖了出來。
似乎見到鄭軍的炮船數目較多,三艘荷蘭船隨即折向東北方向。由於此時吹的是西南風,正在由東南進入港灣的鄭軍炮船被迫也跟著轉向,雙方隨即以較小的角度快速接近著。
午時半過後不久,荷蘭戰船【萬丹號】在五百步(註:約合275碼)的距離上首先開炮,隆隆的炮聲粉碎了大洋的平靜,預示著一場腥風血雨的到來。
荷蘭戰艦【萬丹號】和【開普敦號】都是450噸級軍用蓋倫型,有兩層炮甲板,雖然其裝備的蛇炮只有二十四磅、半蛇炮只有九磅、都較鄭軍炮船的火炮口徑較小,但其單舷共有蛇炮八門、半蛇炮十四門———根據十八世紀末英國海軍的統計,二十門炮戰船單艦的戰鬥力相當於三艘十門炮戰艦,甚至在將對手消滅殆盡之後,其還將保留一定的戰鬥力———而且軍用蓋倫船的船速較高,且兩船彼此護衛,使得鄭軍慣常的以多打少的戰法無從發揮作用,被迫進行面對面的對轟,這麼一來,鄭軍的損失就飛速上升了。
戰至午時三刻,鄭軍雖然迫使荷軍【加澤爾號】通報船退出戰鬥,但己方的【泰山號】、【玉山號】兩船也相繼燃起了大火,戰事由此轉向對鄭軍不利的方向。
「撞上去,接舷戰。」看著已經如火山一樣四處噴吐著火球和毒氣的敵人,接替唐慎之指揮戰事的陳保順不得不如此命令著。「花山號和谷山號對付第二艘敵船,琴山號跟著本船對付第一艘敵船,務必不惜代價將紅夷留下來!」
隨著這道命令,四艘鄭軍炮船開始頂著荷蘭人的炮擊快速接近著。不過,要在對方炮擊下實施撞擊並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再加上荷蘭人也在不斷的調解航向,因此鄭軍的幾度嘗試只換來上甲板血流成河的一幕。
未時初,巨大的爆炸聲響徹了海疆,【花山號】在逼近【開普敦號】的過程中被對手命中了一出炮位,隨即引爆了船艙內的火藥,隨之【花山號】便如死魚一樣癱軟在了海面之上。
當然鄭軍這邊也不是沒有好消息,【谷山號】上三寸半炮發射的鏈彈摧毀了【開普敦號】的一根後桅,【琴山號】上的四寸炮也撕破了【萬丹號】的船殼,造成對方船體進水,至於各船發射的熾熱彈引發敵艦火災的情況更是時有發生。
但些微可以稱道的戰果並不能挽回鄭軍失利的命運,已經癱浮在海面上的【花山號】再度遭到荷蘭戰船的集中炮擊,水線之下多處破損的【花山號】再也支撐不住便一頭沉入了海底,一百四十四名船上官兵只有極少數僥倖跳海逃脫,其餘不是戰死當場就與船同殉。
趁著荷蘭人痛打落水狗,【琴山號】和【金山號】逼近了【萬丹號】,三條船體旋即交錯糾纏在一起,早就做好準備的陳保順帶著手下頂著荷蘭人發射的滑膛槍爬上對方戰船,很快,一場在鄭軍水師操訓章程中極力要避免的接舷戰最終由鄭軍自己發動起來。
就在【琴山號】、【金山號】兩船一百七十餘名倖存官兵衝上【萬丹號】與荷蘭人當面鑼對面鼓的廝殺起來的同時,為了引來【開普敦號】,【谷山號】不顧對手猛烈的炮火逐次逼近著,與此同時已經傷亡殆盡的【谷山號】炮手極力發射著儘可能多的炮彈。
可勢單力薄的【谷山號】又如何是荷蘭人的對手,當好不容易再度引發【萬丹號】船體大火的同時,【谷山號】遭到了開戰後最沉重的打擊,兩條桅杆同時被對手發射的鏈彈摧毀,失去了動力的【谷山號】一如【花山號】一樣癱浮在了海面之上。
正在【谷山號】情況危急的時刻,已經撲滅了船上火情的【泰山號】、【玉山號】重新返回戰場,從另一面逼近【開普敦號】,被另一舷的炮火吸引的荷蘭人騰不出手收拾【谷山號】,這才使其勉強逃過滅頂之災。
此刻登上【萬丹號】的鄭軍水兵們正面臨著超過自己數目甚多的荷蘭水手的阻擊,不過幸運的是力大勢沉的德意志僱傭兵的數目不多,體態纖弱的馬來兵、爪哇兵的數量更是超過了泰西水手甚多,由此在某種程度中拉近了雙方的戰力差。
「殺!」放空了手中的三眼銃,拎起來當骨朵用的陳保順一個猛擊,砸開了對手的腦殼,隨即將錐尾反身一刺,立時讓一個準備偷襲的尼德蘭人抱著肚子狂叫起來,但幹掉兩個對手的他還不滿足,順手操起尼德蘭人丟下的彎刀,接著又劈砍了起來。
砍殺了一陣,頗有些氣竭的陳保順卻發現荷蘭水手的數目並不見減少,心中警惕的他四下打量著,這才發現對手是源源不斷的從下甲板衝上來的。於是他招呼起身邊幾名鄭軍官兵,在掉過一門小口徑的佛郎機炮之後,咬緊牙關的陳保順不顧自己人還在那邊廝殺,心一橫,閉上眼睛引燃了炮門的引葯。
短距離里,橫掃一切的霰彈不分青紅皂白的將當面的人群一掃而空。心頭滴血的陳保順招呼著瞠目結舌的部下直衝甲板口,先是將雜七雜八的武器、屍體砸向下甲板,接著有推來火藥桶引燃後丟了下去。
隨著一聲沉悶的爆炸聲後,陳保順命令道:「撤,回去用炮轟他們!」
借著通往下層甲板的通道暫時被封閉,拖著自己傷員的鄭軍拚命的往回跑著,也不顧彼此船體之間的高度差,直接跳了下去,藉助著風帆的阻力和格擋,順利的返回了己船,但是也有幾個倒霉鬼就此跌斷了腿骨。
逃回自己船後,【琴山號】和【金山號】斬斷了勾住【萬丹號】的鐵爪,三條船剛剛晃晃悠悠的開始分離,回到崗位上的鄭軍炮手便在超近的距離上開炮轟擊。儘管【琴山號】和【金山號】總計十二位四寸短炮中只有七位打響,但幾乎相鄰的距離使得鄭軍發射的重型炮彈如同撕碎紙張一樣輕易的擊透了荷蘭船的船殼。隨後不到十幾息的功夫,【萬丹號】體內發出幾聲連續的爆炸聲,從打開的炮門中竄出令人驚恐的火焰……
「走!」陳保順急切的下令著,要是【萬丹號】爆炸的話,其掀起的衝擊波足以對【琴山號】和【金山號】造成損傷,而一旦【萬丹號】快速沉沒的話,其引起的漩渦也能對兩船造成破壞性的效果。「快離開了。」
不過陳保順似乎失算了,儘管第二層炮甲板內爆發出恐怖的烈焰,甚至船體上也露出了巨大而又恐怖的破洞,但【萬丹號】卻沒有沉沒的跡象,甚至還有人在第一層炮甲板上開炮沖著兩艦射擊,當然,這種程度的炮擊的威力已經大大削弱了。
然而陳保順還來不及亡羊補牢,正在跟【泰山號】、【玉山號】兜圈子的【開普敦號】以救駕的身份沖了過來,左右開弓的炮火迫使【琴山號】和【金山號】不得不暫避其鋒芒,隨即在【開普敦號】的翼衛下,受傷頗重的【萬丹號】緩緩向大洋深處退去。
追還是不追?難題放在了唐慎之的面前。對手雖然只剩下一半的戰力,可環顧周遭,鄭軍也哀鴻遍野。【花山號】沉沒,船長正六品承信校尉馮龍琛以下一百五十員官兵只有極少數還浮在海面上待援;【谷山號】雖然並無太大的船體損傷,但雙桅具斷,已經無力獨自航行;至於其餘四船,雖然船隻大多無礙,但三分之一甚至半數以上的水手或戰死或負傷;可以說廣南分艦隊現在已經半殘了。當然,荷蘭人也絕不會好過,且不說【加澤爾號】現在還漂浮在戰區的海面上,就是退守的【萬丹號】估計也剩不下半數的船員,基本上沒有再度來襲的可能了。
正是鑒於麻桿打狼兩頭怕的局面,唐慎之考慮再三,被迫下令到:「打撈本藩倖存官兵,拖上戰毀敵船,咱們回去。」
「那蔡都督那?」早年因清廷禁海而跟著同村年長一輩跨海投奔東寧的第一副船長陳本興用某種古怪的聲音探問著。「還有東寧……」
「蔡都督那本官自有交代。」唐慎之用斷了脊骨的聲調回應著。「至於主上那裡,我也會上書請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