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佛郎機船。」站在碼頭的一隅,靜靜看著那艘泊在港內的商用蓋倫船,從應太農手中接任台海商聯掌柜的林大可臉色顯得十分的陰沉,說起來他能被參軍院職方司調來琉球外任也是因為他是林升的堂弟,否則以他跟著何佑在淡水私通清廷的污點,他這輩子都沒有翻身的機會,人就是這樣,曾經失去過才知道希望的可貴,因此他絕不希望有任何人、任何事擋在他起複的路上。「很好,沒有繳納通海稅的標誌就敢闖過來,顯然是把本藩的禁令當成耳邊風了。」林大可呲牙咧嘴的一笑。「老虎不發威當咱們是病貓,來人呢,把咱們那艘聯絡的快船派回去,一定要水師堵住了……」
林大可這邊焦急的等待著淡水隊乃至整個水師的反應,但此刻還懵懵懂懂的鄭軍水師卻還沒有從泉州和興化兩次突襲的勝利中清醒過來,幾名統領級的高官齊聚參軍院正籌劃著對閩省的下一波次的進攻。
「如今清虜又在沿海擴界,閩省百姓民怨沸騰,這兩個月,光浮海來投的百姓零零碎碎加起來就有三百來戶七百餘口,因此卑職以為咱們還可以在福寧、定海一線再給清虜一擊,以幫著更多的百姓投向本藩。」
「定海可不比興化和泉州啊。」黃初旭對於幾名年輕參軍事們的熱情很有些不以為然。「一旦上陸的話,且不說南北的浙兵、贛兵,就是福州城裡的八旗都會蜂擁而出的,本官以為還是小心為上,畢竟本藩現在本錢尚小,輕易損失不得。」
「走定海入馬江,除了威懾福州清虜以外,還有一個極重要的原因。」牛福牛明理祖上也算是泉州的有錢人家,可是到他這輩已經敗落下來,後來鄭經佔據泉州,他便投了軍,一步一步從小兵熬到了現在從六品忠顯校尉的地位,不過由於鄭克臧整肅鄭軍,所以便被奪了兵權一腳踢到了參軍院,不過他也大大咧咧的,如此到跟一眾年輕的同儕相處甚好。「疍民,閩江上有幾萬口的疍民。」
「疍民?」不但黃初旭驚呼起來,就連麻英等人的臉色也有了變幻。「院上難道是想?」
疍民的來歷有多種說法,有的說是上古百越族的後裔,有的說是昔年被明廷貶為賤民的反明武裝的後裔,還有人說其實是唐宋以來失地的百姓的集結,但不管怎麼說疍民和墮民、樂戶、伴當、世仆、樂籍、海戶一樣都是當世的賤民,是最下賤的人等,幾乎跟印度不可接觸者是一樣的存在,也難怪黃初旭等人聞言吃驚非小。
「不是院上怎麼想的,而是主上的意思。」林升解釋著。「由於台灣地廣人稀,所以主上有意引疍民上岸耕作,以充實東寧戶籍人口。」一聽說是鄭克臧的主意,黃初旭、麻英頓時面面相覷,就聽林升繼續著。「再說了疍民多習水性,萬一被韃虜小恩小惠所吸引,為其攘挾成為水師一員,對本藩也是麻煩,至於說疍民的習性有異,社番都已經順服了,區區疍民的異俗又有什麼不可容忍的。」
林升所說的正是鄭克臧的真實想法,在他看來即便疍民暫時無法融於東寧社會也無關緊要,島上有社番、生番,又何必在意多了漢化程度相當高的疍民一族,更何況他們海逆提供賦稅、勞役乃至一部分的兵役。
「那就是說一定要打定海嘍?」麻英不確定的問著,說起來他是客家子弟,也算得上跟疍民同病相憐,不過多少年的規矩還是讓他自認要比疍民們高貴。「為了區區疍民,萬一引來清虜大軍合圍的話。」麻英搖搖頭。「卑職還是不同意冒險呢。」
「也不是現在一定就打定海連江。」林升再度解釋著。「這只是參軍院的一個設定方略,至於最後是否就一定選上,這不還要跟你們幾個商議嗎?」林升跺到沙盤前。「其實未必一定要在福建動腦筋,廣東、浙江,萬裏海疆處處都是可以下手的地方。」
林升的話讓幾人的眼睛一亮:「對啊,廣東的兵都到了漳州,咱們大可以避實就虛,在潮惠之間想想辦法,而且廣東現在對封界令的執行三心兩意,一準能搶回來更多。」
「下官以為這個主意不妥啊。」匆匆趕回來參加會議的淡水隊統領顏道及是一眾與會者中年紀最小的,不過他本人是甲寅生在童子軍中資格夠老,再加上其祖父顏望忠曾經當過智武鎮鎮將,因此軍中人脈還是有一些的,再加上水師的老人基本上被一掃而空,因此鄭克臧提拔他為五大統領之一時遇到的阻力倒也不大,當然他本人是不願意被人說成以家世上位的,所以在軍中的表現還是很搶眼的。「雖說如今廣東沒有水師,可是清虜畢竟佔據全國,人力物力非本藩可比,萬一本藩的攻勢刺激了康熙那個韃子皇帝,勒令廣東重新恢複了水師,那對本藩大局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啊。」
「顏統領這話,下官不同意。」麻英當即唱起了反調,當然他跟顏道及的私人關係還算不錯,這番也是就事論事而已。「清虜處心積慮要消滅本藩,難道本藩不去打廣東,韃子皇帝就想不起重建廣東水師了嗎?」麻英搖搖頭。「與其擔心他們醒悟,不如本藩先下手為強。」大方略是這樣沒錯,但麻英畢竟曾一度負責過與陳繩武之間的聯絡,自然曉得鄭克臧未必希望因為水師的動作而使得與新漢留之間的聯繫中斷了。「當然怎麼對粵省動手,在哪動手,還要仔細權衡,職方司應該也有自己的謀劃。」由於不好當眾說明,所以麻英只是微微點了點。「請同僉大人明鑒。」
職方司是吳淑親自在抓,所以林升頗有些不情願,但他也是成精的人物,自然隱約聽說過大陸工作的存在,既然麻英如此著重說明了,他再不樂意也只好先點頭了再說:「聽主上的意思,大約有不讓沿海清虜片板下海的意思,但如今本藩的實力不濟,有些事情還當考慮周全了再說……」
「這就是槍炮所新造的自生銃嗎?」從軍器司的人送來的新火銃,奉命前來驗銃的一眾童子軍出身的哨官、領隊們眼中閃現一道奇異的光澤。「大安,好像跟以前大不一樣了嘛。」
「沒錯,」安龍一邊回答一邊操起其中一桿示意著。「這是根據主上的草圖新造的槍托,以後射銃的時候就可以抵在肩上,而不用再夾在胳膊下面了。」
「這樣怕是能射得更准一些吧。」在場的都是識貨的人,一聽自然明白其中的關竅。
「卻是這樣,」安龍點點頭,繼續介紹著。「銃管縮小了,如今只有五分(約合16毫米),這樣破甲的威力小了一點,但因為銃管的長度加到了三尺六寸(約1.2米),所以打得更遠了。」但這還不是最關鍵的。「看到沒有,這連在銃管上的是一根精鐵槍刺,今後清虜迫近了,咱們的銃手就不用再後撤了,可以就地組成槍陣,就是比一般的長槍重了點,二十七斤半,估摸著大傢伙日後操使時要費些氣力。」
之所以不用刺刀而用槍刺是考慮到鋼口的問題,饒是這樣,近一尺半(約0.5米)長的黑黝黝的三棱槍刺連在四尺五寸(約1.5米)的槍身上看上去賣相還是相當嚇人的。
「為什麼這刺跟銃聲不連成一體呢,曲里拐彎的,怎麼看上去跟單股叉似的。」當然也有個別的人比較注意美感,並不滿意整個火銃的造型。「這麼著,還不如單加個活絡的槍頭上去,到時候拆卸好了。」
「這樣是為了便於裝填彈藥。」安龍邊說邊演示著。「你們看,槍刺並不影響射發,這準星是在刺柄上。」說話間,安龍沖著遠處的某個靶位就是一扣扳機,銃響之後,邊上眾人可以清楚的看見肩關節吸收後坐力的情況,等打完這一下,安龍把銃遞給眼巴巴的劉文來。「你們也可以試一下,至於單裝可拆卸的槍頭,槍炮所也不是沒有試過,結果主上看了就當場否了,說是清虜的馬隊未必會給咱們時間從容裝卸。」
聽說是鄭克臧的決斷,幾個質疑的聲音頓時啞殼了,於是接下來這些哨官、副哨官、領隊們彷彿得了新玩具的好奇寶寶開始操弄起面前的新銃來,只有極個別老成的問到:「安龍,這新銃的破甲威力到底削弱了幾成?」
「新銃一百步內可以擊傷身披一重鯊魚皮甲或牛皮甲的敵軍,八十步內可以擊透三重皮甲,五十步內可以擊穿八旗兵的單層棉甲和本藩鎖子甲,三十步內可以打穿本藩產的瘊子甲及雙重棉甲,十步之內可以擊穿板甲。」
「這樣說來倒是倒是下降不多。」
「下降不多,我看是大大增強才是。」另一個插嘴道。「要是換了這種新銃,長槍手就是火銃手,火銃手就是長槍手,這等於翻了一倍的力量,難道不是增強了嗎?」
「長槍手就是火銃手,火銃手就是長槍手。」這邊咀嚼了一番,如夢初醒的笑道。「這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