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帥,糧食還剩下不到兩天的份量。」在淡水軍營里,幾名愁眉苦臉的鎮將、監督等圍在何佑身邊訴苦著。「百姓家裡的糧食也已經搜刮一空,再沒有糧食送來,全軍都要餓死了,這可是怎生是好,您可要拿個章程出來啊。」
「糧食,糧食,糧食,你們已經嘮叨了半個月了,老子有什麼辦法。」何佑咆哮著,自打最後一船鐵礦石離開台灣之後,已經近兩個月沒有運糧船隊北上了,沒了外來的支援,淡水這個只有五、六百戶二千餘口的小地方又怎麼可能額外供養千餘人的軍隊和倍數的奴工呢,何佑能堅持到現在實屬很不容易了,當然奴工和百姓卻因此遭了大罪。「上山打獵、下海打漁,把那些沒死的奴工都做了兩腳羊好了。」
聽說要吃人,這些鎮將、監督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其中有人就建言著:「何帥,咱們還有兩條船,乾脆直接投了福州好了,何必在這個死地里拘著。」
「老子也想飄過海去,可兩條船能帶多少人過去,你們也不想想,光著身子過去,跟在台灣領兵投誠會是一個待遇嗎?」何佑臨死了還在做著迷夢。「跟弟兄們說,再堅持兩天,等施琅佔了台南,咱們就有好日子過了。」
「再堅持兩天?何帥這話說了可有日子了,下面的弟兄們早就不相信了,吵吵嚷嚷的要回台南那邊去。」一名監督官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這事還不好用強,所以,還是請何帥親自帶人跟弟兄們說清楚吧。」
「林大可你小子這話是什麼意思?」何佑眼眉倒豎,語氣也變得凌厲起來了。「當初老子說要跟施琅聯繫,你們一個個大聲說好,怎麼,現在倒怪起老子來了?」何佑說罷把佩刀往身前一杵。「想回藩也行,自己先過來拿老子的人頭吧。」
攝於何佑的武勇,一眾將領們都沉默了,然而沉默並不能解決問題,正在為難當中,一名親軍喜形於色的沖了進來:「大人,船,有船來了。」
何佑大喜,帶著同樣臉露喜色的將領們衝出營房,聞訊的士兵也自發的跟隨著,一眾人等居然以平時速度的兩倍跑完了從營房到碼頭的這段不短的距離。
然而到了碼頭,眾人一看江面上的情況,頓時倒吸了口冷氣。原來那艘巨大的夾板船並沒有靠岸,只是停在江心上,但側舷的炮窗已經打開了,黑洞洞的,細細一數居然有十幾門之多。但更讓這些叛軍們感到後怕的是船尾的戰旗,上紅下蘭,這可是童子軍的旗號。
似乎看到江邊的叛軍越來越多,戰船上突然火光連閃,一陣隆隆的炮聲響起,在靠近江岸的淺水處,幾條混雜著大量泥沙的水柱騰空而起,不少水花還濺落到江邊叛軍的身上。
看到這個架勢,頓時有人大喊到:「開炮了,快逃啊!」
彷彿是被傳染了一樣,一眾叛軍一鬨而散,何佑他們也慌慌張張的向內陸逃去,跑了一會,幾人回頭望去,只見江上的大夾板船放下一條四槳小舟,隨後小舟直直的向碼頭駛來。
「停下,都停下!」何佑呵斥著,邊上來不及逃遁的幾十名士兵被他攔了下來,就聽何佑命令到。「你們幾個去看看怎麼回事。」叛軍們怯懦的不敢前行,何佑大罵道。「都是孬種,小船上才多少人,抓住他們,船上未必敢開炮。」
在何佑的威逼下,十幾名叛軍膽戰心驚的返回了碼頭,此時何佑找到五常、五通兩鎮的鎮將及一部分協將,好不容易將潰兵重新組織起一部分,不過還沒等他這邊整頓完畢,剛剛派去碼頭的叛軍就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
「大人,是童子軍的人,說,說,南邊打贏了,施琅也自殺了。」
這個驚人的消息頓時炸得所有人內酥外焦的,施琅居然輸了,打贏了澎湖海戰的施琅居然輸了?這怎麼可能,但不可能的話,童子軍的戰艦又怎麼大搖大擺的會出現在淡水呢?一時間,何佑跟幾名將官都陷入了思維停頓的狀態之中。
這種鴉雀無聲的情況其實沒有保持幾息,邊上的下級官兵們開始竊竊私語起來,有人說這下可以回家了,有人說自己成了叛逆了,有人當即說抓了主官投降……各種各樣的聲浪匯聚起來,頓時驚醒了何佑等人。
「他們還說了些什麼?」何佑才說了幾個詞便覺得自己的聲音變得異常的沙啞乾澀,但此時此刻他無暇思索是怎麼回事,只有有些焦躁的等待著未知命運的審判。「或者說,他們上岸可是來剿滅咱們的?」
「對了,俺忘了,其實他們讓俺傳一句話,說是有位何鎮統何大人要見將軍您。」
「何乾?」何佑當然知道鎮統是童子軍對鎮將的說法,而童子軍中鎮將姓何的也只有自己那位遠房的堂弟了。「他來了?」何佑不能不思索對方的來意,好半天之後,他咬牙說到。「請他到軍前一敘……」
何乾來得很快,遠遠望見站在路中央的何佑便打招呼道:「十二哥,好久不見了?」
「老十八,客套話就不要說了。」何佑冷冰冰的回應到。「咱們哥倆都是丘八,這繞圈子的話就不要說了,乾脆一點,你是來幹什麼的?」
「十二哥還是火爆的脾氣,那好,我也長話短說,」何乾臉色一肅。「奉世孫之命,請十二哥把五常、五通兩鎮給帶回台南去,也省得這些將士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世孫倒是大度,但余不信了,施琅真的敗了?」
「卻是沒錯,不但施琅敗了,童子軍的水師還打了澎湖,炮擊了金廈,估計姚啟聖現在也沒空管你們了。」何乾臉上露著躊躇滿志的笑容,但這笑容在何佑的眼裡卻顯然如此的面目猙獰。「十二哥不想做餓殍的話,也只有率部南返這一條路可走了。」
「那倒是要恭喜老十八你押對了寶。」何佑恨得緊咬牙根,但形勢比人強,只要自己說一句不同意,那些都快餓死的士卒們一定會先把自己撕扯成碎片的,所以何佑只能淡淡的問道。「且不知道南返之後,世孫會如何處置我等。」
何乾微微掃了掃那些因為何佑的話而注意力集中起來的叛軍將領,臉上的笑容卻更勝了:「協將以下放歸,協將以上一律抄家、殺頭、子孫永不敘用。」
何佑聞言一愣,忽然狂笑起來,笑得涕淚具下,好半天,何佑才抹了抹臉,正色的問道:「老十八,蒙你坦言相告啊,不過世孫欲行如此重典,難道就不怕我等負隅頑抗嗎?」
「負隅頑抗?」何乾對兩鎮將官威脅的表情視若無睹,只是平靜的反問著。「十二哥想拿什麼來負隅頑抗?」何乾手指了指在場的眾人,又指了指稍遠處那些面露菜色的士卒。「再過幾日,淡水就要斷糧了吧。」
何乾的話一下子說中了何佑的軟肋,正當他面色醬紫的時候,得勢不饒人的何乾又說道:「十二哥或許覺得自己可以逃到大陸去,可惜啊,原本是不差,可如今飛霆號就停在江上,十二哥覺得自己能飛過台海去嗎?」
五常鎮鎮將俞興外強中乾的威脅著:「大不了魚死網破,讓整個淡水為我們殉葬!」
「世孫在戰勝施琅之後,以十一抽殺,一氣殺了三千被俘的清軍,俞大人以為,你的威脅能讓世孫退卻嗎?」何乾冷笑道。「別白日做夢了,你們的手下跟不跟你們走還是問題呢,如今也只有負荊請罪或許能有一線生路。」說到這,何乾補充著。「我還忘了,世孫剛剛頒布了一條命令,只要你們能找到人用他的軍功替你們贖罪,你們都可以活下去。」
此言一出,幾名將官心動了,他們都是將門,多多少少有些姻親可以依仗,就連何佑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期盼,倒是何乾暗自嘆了口氣,要知道,他之前所說的沒有一句是騙人的,但是如今,他不得不奉命誘騙何佑了。
「十二哥,你也不要擔心,我跟世孫說過了,用我的軍功換你一條生路,讓你戴罪立功。」何乾落寞的說著,他的表情被何佑錯誤的理解了,以為何乾是在心疼自己到手的爵位飛了。「所以,十二哥,你不要讓我難做。」
「老十八,多謝你了。」何佑感動的拍了拍何乾的肩膀,說實在的,生怕那些餓綠了眼睛的部下反噬的他也已經到了撐不下去的地步了,如今何乾給了他一個台階下,他自然不會錯過的。「把那些兔崽子們都叫出來,咱們回去,回台南去……」
八月二十二日,擊退施琅侵台大軍的第七天,何佑等淡水守將回抵鹿港,隨即被囚車送往承天府。登上囚車之初,受到蠱惑的何佑等人還談笑風生、以為只是一個過場,可惜誰都不知道,等待他們的卻是一場空前的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