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明亮,絲絲如洗的月光散落在平靜無波的台江內海之上,彷彿是一副如畫的長卷。忽然間,海面上傳出一聲撲水的聲音,彷彿是有可怕怪獸在那吞吐著什麼,這是什麼?要是在光線明亮的白天,這海面上一舉一動都逃不出觀察哨的監控,不過現在卻是視野不良的晚間。因此儘管動靜不小、儘管清軍已經派出探哨登上鹿耳門半島,但把主要的注意力是放在半島與大陸的連接處及相鄰的水域的清軍探哨,卻不曾注意到此處的異動,甚至沒有人會想像有人敢一氣潛過十幾里寬的海面從這個方位登上鹿耳門。又過來一會,一個濕漉漉的身影慢慢的潛上島,在怪石林立的鹿耳門上,這個身影如幽靈般穿梭著,很快就消失不見了,只留下淡淡水痕證明曾經的出沒……
出身童子軍丁巳期的高義快速的除去自己身上的鯊魚皮水靠,用預先準備好的干布快速的擦抹著全身———八月的海水雖然還不是十分陰寒,但任誰一氣潛遊了十幾里都會覺得精疲力竭的———這既是活血也是驅走身體上疲勞的一種辦法。
等皮膚覺得有些刺痛了,高義才停下手,隨即摸上薄荷和鯨油調製的驅蚊精油,這可是他和他的戰友們多日潛伏後得出的教訓,別看這只是一處荒島,但鋪天蓋地的蚊群卻不是紮緊衣袖、褲管所能抵禦的。
等塗好了精油,高義重新穿上衣物,在坐下來喘氣的同時他伸手摸了摸預先藏好的火鐮、火折,等確認過這些油布包裹的引火物的安全之後,他重新將其與鯊魚水靠一起埋藏了起來。隨後他用隨身帶來摻水甘蔗酒就著死麵餅混亂的吃了兩口,等仔細的收拾完食物殘渣,他再度起身,躡手躡腳的在島上巡遊起來,目的是檢查那些儲藏的乾草、乾材有沒有被清軍發現、有沒有被雨水打濕……
丑時剛過,高義忽然被一陣巨大的潮水聲給驚醒了,他揉了揉眼睛,鑽出藏身的洞穴,攀爬到一個合適的角度,就看見洶湧的潮水自閩海上撲卷而來,平日連平底的小沙船都不易通過的航道慢慢的變深變寬。還容不得張大了嘴的高義從震驚中醒悟,就見從閩海上一艘清軍趕繒船順勢沖了進來,在一陣歡呼之後,更多的清軍戰船逐一駛過了這道天險。
高義重重的掐了自己一把,隨即快速的跑回了藏身之處,翻出火鐮、火折、然後將所有分藏的乾草、乾材快速的搬運到一處,好在此時清軍的心神已經被源源不斷駛入的戰船所吸引,好在此時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他才得以從容的完成這一不可能的任務……
「父親!」站在帥艦上的施琅之子施世驤一眼望見半島上冒出的火光。「島上有鄭逆的探子。」施世驤有些憤怒的說到。「前營的傢伙也太疲沓了,居然被海逆摸上島都不知道,如今本軍的動向全為鄭逆知曉,只此一項就該殺頭!」
「此刻說什麼都完了,海逆已經知道本軍駛入鹿耳門了,不過正是要他們知曉才是。」全副武裝的施琅卻淡淡一笑。「不如此,不足以震懾海逆。」說到這,施琅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下去準備吧,為父跟在你後面駛入……」
鹿耳門上的火光幾乎為雙方同時偵得,對於施琅的輕描淡寫,鄭軍方面卻充滿了震撼,不過等到驚醒了安卧的鄭克臧,一切都變了:「傳令下去,台江隊、遠航營準備出擊,再通告洪拱柱,讓他以主力回師,至於本軍陸師各鎮,就安排現在開飯好了,告訴他們,吃飽了才有氣力活捉了施琅……」
由於駛入台江內海之時天色尚黑,所以清軍並沒進一步深入,只是在鹿耳門附近停泊,不過饒是如此,幾近五百五十艘大小戰船糾集在一起,依舊如史前怪獸一樣讓人望而生畏。
不知不覺中一個時辰多就這麼過去了,包括施琅坐艦在內的清軍的艦船幾乎全部駛入了內海之中,此時天際已經發白了,作為清軍先鋒的八槳探哨船入蜈蚣一般四下出擊,很快帶回來了主帥想要的探測結果。
「軍門,」浯嶼營游擊王朝俊向施琅報告著。「據探哨船偵知,天興州一線沿海的大排、西港及鹽水溪、曾文溪的入海口遍布鄭軍的旗號,其中鄭軍主力右虎衛、右武衛的旗號具在,更有勇衛軍、果毅中鎮等十餘面鎮旗。」
「軍門,」平海營游擊鄭桂勻也報告到。「往承天府去水路上有一隊鄭軍艦船阻路。」施琅及眾將精神一振,就聽鄭桂勻哭笑不得的報告著。「總數大約五十餘艘,不過,看上去不像是戰船,只是些裝了大炮的民船、商船。」
一眾清將錯愕了片刻,隨即大笑起來,施琅更是一副樂不可支的樣子,笑罷他命令道:「著前營游擊何應元為第一陣,海壇鎮標左營游擊吳輝為第二陣,圍頭營游擊陳義為第三陣,海壇鎮標右營游擊江新為第四陣,每陣各率鳥船七隻;隨征參將許克濟、陳遠致、游擊方鳳為第五陣,隨征副將黃昌、都司黃勇、隨征左都督何義為第六陣,隨征參將謝英、游擊廖程、隨征副將湯一貴、參將鄭云為第七陣,閩安協副將蔣懋勛、銅山鎮右營游擊阮欽為、金門鎮標中營游擊許應麟為第八陣,每陣各率大趕繒鳥船七隻;銅山鎮左營游擊曾春、廈門鎮標左營游擊朱明、後營中軍守備戴名芳為第九陣,標署中營參將羅士鉁、千總蔡琦鳳、隨征外委守備李廷彪為第十陣,各率雙帆艍船七隻,次第攻擊,務必一舉擊潰海逆殘部。」
雖然對橫亘在自己面前的鄭軍的實力不屑一顧,但施琅還是決定強推,籍此徹底終結了鄭克臧最後的反抗力量。不過施琅應對雖然果決,然而由於施琅往前數沒有趕上鄭芝龍時代的料羅灣大戰、往後數又在朱成功收復台灣前就叛逃滿清一方,所以對炮船在海戰中的地位認識不清,再加上澎湖中鄭軍炮船又表現不佳,因此儘管施琅派出了遠勝當面鄭軍水師的戰力,但卻習慣性的忘記了他手中數十條大小炮船。
「諸位大人,此乃最後一戰,還望諸位大人不辭勞苦、奮勇殺敵、以盡全功……」
很快,大約八分之一的清軍艦船從大隊里脫離了出來,這些艦船擺出四外三內的五梅陣沖向橫亘成交錯兩排的鄭軍船隊,而在其後二里左右,則是緩緩而行的清軍大隊。
「世孫!清軍分兵出擊了。」從一處隱匿在海邊高聳的青櫟木林中的高台上跳下來的侍衛飛快的跑到鄭克臧的面前。「臣看得清楚,大約是七十餘艘的樣子。」
「七十餘艘?」鄭克臧下意識的重複著,他微微有些後怕,後怕施琅一次派出的戰船太多,但正所謂計畫不如變化,他並非全能的上神能洞徹一切,所以現在只能寄希望於童子軍們的表現了。「再探……」
「鄭軍怕是困獸猶鬥。」站在第一隊上,何應元與身邊的親兵如是說著,然而等兩支船隊逐漸靠近了,他忽然臉上露出狂喜的神色來,原來鄭軍的陣形並非當時通用的船首對船首的式樣,而是排成了交錯的兩排,船頭分別對向內海兩側的海岸線,直把修長的船身對準了清軍的來路。「真是天佑吾皇,海逆未戰先頹,這個陣形豈能作戰,估計還沒打起來就該逃了。」何應元手舞足蹈著,這個時候他更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朱欽小兒居然不知兵,為了怕手下逃遁,還令其下碇落帆,這,不是自求速死嗎?」覺得勝券在握、加官進爵在即的何應元大聲鼓動著。「衝上去,殺光他們,這天上掉下來的軍功前程。」
何應元自以為天上掉餡餅,但別人的眼光同樣敏銳,在最初的迷惑不解之後,欣喜過望的各隊清軍將領一個個摩拳擦掌著,誰都不想把功勞拱手讓給別人。於是清軍的陣形陡然一亂,原來三疊浪並成了一條線,各船爭先恐後的撲向鄭軍。
看著爭先恐後殺奔而來的清軍艦船,指揮此役的麻英臉上卻露出了譏諷的笑容,不過他看到那些神色畏懼的原水師官兵,心中一動的他立刻命令著:「打出旗號,凡擅自敢拔碇升帆跳海自遁者,殺無赦!」
此時清軍的戰船上的人影已經清晰可見,無論是鳥船還是大趕繒鳥船上都鳴銃放炮,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但對此,麻英卻只給了兩個字的簡單評價:「蠢貨!」
說起來在麻英眼裡蠢不可及的行為其實是清軍在耀武揚威,只是這批出擊的鳥船、趕繒船、雙帆艍船上即沒有大炮船所裝備的紅衣大炮,也沒有小炮船上裝備的大口徑後膛佛郎機炮,只有一些鳥銃和虎蹲炮等射程有限的火器的他們,在超過一里路的距離就開始鳴放只能是被麻英當作噪音來聽了。
許是見到鄭軍一副呆若木雞的樣子,清軍也不在刻意威嚇,然而銃炮聲消停了,但殺機卻更盛了,隨著清軍艦船的越駛越近,船上操炮的童子軍的頭上、手上也沁出了汗水。
「穩住了,穩住了。」衝鋒官、班長、領隊們下意識的張口著,這個時候另一面信號旗升了起來。「快、快,」班長們交代著身邊的預備炮手。「準備火盆,準備熾熱彈。」
一百四十丈、一百三十丈、一百二十丈、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