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6章 國太死了

「(大明永曆三十五年、清康熙二十年)六月(中),明潮(忠)武王妃董氏卒。

妃為成功夫人,經母,泉州鄉紳董用先侄女,方正端雅。凡理家政、處妾媵,俱以賢德見稱。辛卯馬得功入島,妃獨懷其姑木主以行;成功嘉其識大義,尤加敬禮。居常無事,深戒子孫以撫恤民瘼為念。至七郡之失、廈門之棄,每雲『若輩不才,不如勿往;今徒苦生靈,使百姓流離至此,須加軫恤』!凡難民得免丁役者,皆董妃之賜也。」

———————————《閩海紀要》

鄭克爽再次的走進由白綾裝點的靈堂中,白日那一堆哭哭啼啼的悼者早已經星散,四下散落的黃花被無數只腳踩的支離破碎的,一切看上去是那麼的無助。屋外,已經唱了兩天兩夜的僧道的聲音已經微不可聞了,只有一個輪班的吹鼓手還在三心兩意的演奏著。

鄭克爽緩緩的挪動著步伐,但靈堂就那麼點大小,即便他的速度很慢,也很快的來到了董國太的神主前。漆金的「奠」字、裊裊的香煙以及跳躍的火燭,編織出一副離奇的光影,彷彿像一張大口要將他拖入無底的深淵。

「祖母!」十三歲的鄭克爽無力承受這種悲戚構成的壓力,頹然的跪倒在蒲團之上。

鄭克爽的生母唐和娘逝世多年,父親朱錦早年征戰在外、回到東寧後不足一年就去世了、父子之間也無從親近,因此可以說是董國太一手帶大了他,可是如今最疼的人也去了,這不禁讓年幼的他感到了惶恐萬分,以至於半夜夢回,從噩夢中驚醒的他獨自一人來到了這個最熟悉也是最陌生的地方。

「祖母!」鄭克爽小聲悲泣著。「祖母也走了,秦舍再也沒有人喜歡了,秦舍日後該怎麼辦呢?」杜鵑啼血猿哀鳴,這是對董國太的不舍也是對自己日後命運的恐懼。「今後秦舍就剩下一個人,秦舍好怕……」

說到這,一隻手把他攬到了懷裡,鄭克爽回頭看看,卻發現自己那個見面不多的兄長正用一雙精光閃閃的眸子看著他,雖然感覺不到董國太的那種慈愛,但鄭克爽忽然發現自己的不安已經全部消失了,於是他一頭倚在鄭克臧的懷中:「兄長……」

「秦舍,你怎麼到處亂跑,」鄭克臧翻身坐在蒲團上,同時將沉甸甸的半大小子移到膝蓋上。「想祖母了。」鄭克爽點點頭,鄭克臧輕輕的拍了拍手。「勿要擔心,大哥會照顧你的,大哥答應過父王和祖母,一定照顧好你……」

六月二十四日,董國太入葬之後,鄭克臧把鄭克爽接到錦華院居住。同日鄭克臧根據他自己擬定的鄭藩封爵制度,冊封鄭克爽為蔚州衛指揮使,並按指揮使的上限賜食邑三百戶。當然他也不能厚此薄彼,對另一個兄弟視若無睹,於是第二天,他又恩封鄭克舉為台州衛指揮使僉事、食邑八十戶。

「麻兄!麻英!麻煩!」麻英剛剛踏上陸地,就聽到有人在叫他,定睛一看卻是安龍在沖他揮手,他不禁一愣,這小子怎麼來了,還沒等他明白過來,安龍連蹦帶跑的沖了過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可回來。」

「怎麼啦?」麻英有些詫異的看著對方那張汗津津的臉。「可是出了什麼事了?心急火燎的,可不像名少年得志的(從五品)昭信校尉。」

「還說笑。」安龍用衣袖抹了抹臉,左右看看,隨即把麻英拖到碼頭的一腳。「都等你快一旬了,再不回來你就錯過了。」麻英有些莫名其妙,什麼就錯過了,就聽安龍神神叨叨的問著。「麻煩,你是不是沒定親呢?」

定親?麻英有些跟不上安龍的節奏,沒錯他家裡是催了幾趟,可他正是精力充沛的時候,一門心思想在此刻搏個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因此顧不得這一節,但這些似乎跟安龍沒有什麼關係?憑什麼要告訴對方!

不過話雖如此,但這倒也是瞞不住的,因此麻英淡淡的說道:「卻是沒有定親。」

「沒定親才正好呢。」所謂語不驚人死不休,安龍的話正是這樣。「告訴你個大好的消息。」安龍沒有注意到麻英怪異的眼神,自顧自的說著。「總領,不,世孫以先王和國太相繼過世,安平城裡不需要這麼多陰質侍從為由,除年老色衰力弱者無處可去者留於宮中繼續侍奉外,其餘年輕侍女泰半放出,其中有家人的被家人接回去嫁人,沒有家人的,世孫同意優先許給童子營出身的武官為妻,只要是沒成親、沒定親的都可以去相,咱們倆都是副營官,可以第一順位挑選中意的妻子。」

安平城裡的侍女?麻英一下子還沒明白過來,但安龍卻性致勃勃的說道:「安平城的侍女哪個不是百里挑一的,那人模樣長的,小門小戶又怎麼比得上,這可是世孫對咱們這干門生的恩澤,好在你趕回來了,否則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這麼一說,麻英上心了,倒不是垂涎安平城侍女的美色,而是從安平城這個規矩森嚴的地方出來的女子,眼界高持家待物可是一把的好手,未必就比那些大家閨秀差了。

但麻英想了想:「要是咱們都看上了,這不是要打起來嘛?」

「你以為就你去相人家啊。」安龍不屑的撇撇嘴。「人家也在相你好吧,真要是大傢伙都看中,那就得緊著姑娘家挑,像你這樣被海風吹得黑粗的,也敢跟俺搶?」

麻英被安龍誇張的話給逗樂了,兩個老戰友嘻嘻哈哈鬥嘴了一陣子,麻英又問道:「如此一說,去挑的人怕是不少吧,咱們可比不得林康、洪輝他們家世好,人長得俊俏,萬一真被對方給拒絕了,那多丟臉呢?」

「就知道你有小心思。」安龍搖頭晃腦著,看上去跟他一身官服一點不配。「林康、洪輝、胡美、陳琦他們不會去的,人家可是本藩將門,彼此都互約姻親,又怎麼可能會對安平城裡的侍女感興趣,也是世孫可憐咱們小門小戶的,這次給的抬舉。」

「這倒也是。」麻英深深的感嘆了一句。「咱們卻是比不得洪輝他們!」

沒錯,人家講究的可是門當戶對,迎娶一個侍女進門,哪怕是安平城出來的侍女,那也是掉價。什麼?納妾!搞清楚,鄭克臧明明白白說的是娶妻,誰要是敢迎回去當妾,別的不說,砸的可是鄭克臧的臉,如今鄭克臧是藩主,又有誰敢冒大不韙去承受他的怒火呢。

「麻煩,你也別妄自菲薄了。」安龍寬慰著身邊的同儕。「咱們也算是天子門生,要是日後更能立下軍功,就算世爵難求吧,顯爵肯定少不了的,這樣咱們也能是大戶也是將門,未必比人家差了。」麻英緩緩的點了點頭,這話有道理,靠父母門蔭拿比自己一手一腳開創基業更讓人有自豪感。「再說了。」安龍的臉色忽然又變得詭異起來。「林康他們是聯姻,好壞沒得選,說不得娶的是個母夜叉呢。」

麻英大笑起來:「你這廝可是夠壞的,不過有道理,真想看著林康他們哭喪著臉的樣子。」

「對了,世孫還說了,若是相中了,就跟大傢伙辦一個集體婚禮。」安龍一拍腦袋補充著。「就是婚事一起辦,幾十對新人一起拜天地、拜爹娘,世孫還是親自司儀,到時候全體童子軍都來觀禮,好生熱鬧一番。」

幾十對新人?世孫親自司儀,還有數千童子軍一起觀禮,這一連串的辭彙結合起來,一個宏大的場面就在麻英的腦海里生成了,一時間他也不禁有些心馳神往:「這樣如此,怕是這場面一輩子都會記得。」

「是啊,是啊,這絕對是大場面。」安龍附和著,但眼珠亂轉似乎打著其他的主意。「別說了,快走吧。」安龍拖著麻英向碼頭外走去。「你小子這趟下來怕是又賺了不少吧,咱們這幫子同年中就你最有錢了,走走走,吃酒去。」

「哪有的是,這次吃大虧了,你沒看到,桅杆都斷了。」麻英苦笑著的指著飛鷹號的前桅說到。「好在人沒怎麼傷著,否則真不知怎麼跟總領交代呢。」

「怎麼回事?」安龍有些驚異的問道。「該不會你們跟紅夷的船幹上了吧?」

「就這幾門小炮,欺負一下海盜和清兵的小船還可以,真要遇上紅夷的萬料夾板大船就回不來了。」麻英這話聽上去似乎對飛鷹號的火力很是不滿,這也是他眼界開闊的原因,至少林升、江勝這些鄭軍水師老人是絕對說不出這樣的話的。「是碰上大風了,這風也邪門了,說起來就起來,定風旗剛剛飄起來,浪頭就過來了,連收帆都來不及,不得已自己砍斷了桅杆,這才保住了船。」

淡淡幾句話,可以想像海上的風浪是如此的劇烈,安龍邊聽邊嘖嘖稱嘆,等麻英說完了,他拍了拍對方的肩:「這是天意,要不你不還在還是飄著了嘛,就趕不回來找媳婦了,這樣,真要是都看中了俺讓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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