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一過,朱錦便率遣右虎衛許耀、前沖鎮洪羽抵達潮州。
同月,鄭軍分多路出擊,攻打廣東全境。此時,尚可喜已經處於病危彌留的狀態,而吳三桂所部周軍也自肇慶、韶關一線分別逼近廣州,廣州人心惶惶,不少尚軍將士紛紛自第一線潛逃,包括碣石鎮總兵苗之秀等亦向明鄭方面投降,看起來形勢一片大好。
「陳先生,父王近來一路凱歌高奏,余聞之也不勝欣喜。」但福兮禍之所倚,鄭克臧很清楚,廣東的勝利並不能使鄭軍擺脫被友軍包圍的局面,這個時候走錯一步就萬劫不復了。「但余這幾日查看了輿圖,卻發現本藩出境不妙,不知道陳先生是否也查知了。」
陳永華一開始還以為鄭克臧又是來打秋風的,但聽了幾句臉色頓時凝重了起來。鑒於鄭克臧的身份以及之前的不俗表現,陳永華不得不重視對方的危言聳聽。為此,陳永華立刻使人找來閩粵的地圖,仔細的查看起來。
看了半天之後,陳永華這才有些不解的抬起頭向鄭克臧討教著:「軍略雖不是仆所長,但仆也算隨國姓爺和王上征戰過多年,並非一竅不通,只是仆卻看不出本藩處境哪裡不妙了,還請大公子指教才是。」
「陳先生乃是父王重臣,余怎麼敢說指教。」說著,鄭克臧從陳永華手中接過地圖將其鋪在几案上。「陳先生且看,現在本藩北與耿藩分治閩省,南則進逼廣州。」陳永華點點頭,這些在塘抄上都寫的很清楚。「尚可喜父子已經日暮西山,屬於土雞瓦狗不堪一擊,而周軍也已自西線逼近廣州,若是尚可喜、尚之信不降則兩軍合圍廣州,廣東的形勢自然一鼓而盪。」
「大公子所言不差,然攻陷廣州,除掉南線心腹之患對本藩不是好事嘛?」
「好事?不見得吧。」鄭克臧拿起紙筆,照著地圖白描了一張,隨後在新描的地圖上寫了幾個字,用筆一圈。「陳先生請看,周軍佔據了湖南、廣西以及粵西、粵北,封住了本藩向西北上的道路;東南是汪洋大海,自然也無以寸進;耿軍佔了閩西和閩北,又隔斷了贛南浙西;本藩等於被圍在一個大籠子里,退有餘,然進不得,先生以為父王會甘心就此弭兵嗎?」鄭克臧不給陳永華考慮的時間,僅直說到。「周軍勢大,本藩應該不會跟其衝突,耿藩勢弱,年前進犯溫台又被北虜打得大敗……」
陳永華截斷了鄭克臧的話:「大公子莫不是以為本藩日後會與耿藩再起刀兵?」
「跟耿藩再燃戰火倒沒什麼可慮的,獨怕耿精忠或以前有狼後有虎之故,最終又屈躬降了北虜。」鄭克臧憂心忡忡的說著,這是他前世的歷史,要是這一世沒有改變的話,明鄭的未來不容樂觀。「本藩精兵戰尚耿二軍不在話下,然與北虜交手,歷來勝少敗多……」
「卻是不無可能。」陳永華的眉頭也凝重了起來。「那大公子的意思是?」
「最好不要馬上跟北虜直接交手。」鄭克臧如是說著。「還請陳先生給父王上書,若是與周軍劃界自守,瓊州當交與本藩,至於之後,或可以北上取舟山,或可南下攻呂宋!」
「舟山?呂宋?」取舟山,這陳永華知道,最初議定出兵之時,鄭克臧就在銀鑾殿上如此向朱錦建言,但取呂宋?當年國姓爺在的時候倒是有過規劃,然而現在陸上大戰正酣,這個時候調兵去打海路遙遙的呂宋,似乎有些不合時宜了吧。「大公子這是想?」
「攻取舟山乃是以己所長攻敵之短,只要舟山在本藩之手,北虜勢必擔心杭州乃至蘇南各府有失,不敢輕進閩省,如此本藩才有閑暇整頓兵馬。至於南取呂宋嘛,狡兔尚有三窟,本藩既然要爭勝大陸,自然須得未謀勝先謀敗……」
二月初,尚可喜在窮途末路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在向清廷通報屈身事敵保土的方略後正式投降吳三桂,對於老朋友的首鼠兩端,吳三桂心知肚明。但此時清軍已在湖南發動反攻,為了儘快將得力部隊抽回,吳三桂只得接納尚藩的投降,並冊封尚可喜為輔德公。不過,為了削弱尚可喜的力量,同時也是為了不讓明鄭獨佔富裕的廣東,吳三桂示意尚之信派人與明鄭方面進行談判,雙方劃地自守。
得到尚藩請求議和的消息,刑官柯平又跳了出來:「王上,臣當日就說過出戰閩粵不過只能取一隅之地,如今果不其然。」
「不戰的話,就連這一隅之地都未必能到手。」戶官洪磊當即予以反駁。「更何況如今本藩所佔五府之地,領土、戶口遠較東寧十倍,如此赫赫戰功,柯大人視而不見,是何道理。」
「赫赫戰功?」柯平不屑的撇了撇嘴。「征戰兩年,傷亡萬餘,台灣戶戶戴孝,這就是洪大人所言的赫赫戰功嗎?更何況這還沒與韃兵交手呢,要是跟韃子交戰,豈不是整個台灣的男丁都要為洪大人的赫赫戰功去死啊!」
「打仗能有不死人的嘛?」洪磊分辨著。「再說不是已經定下來向台灣移民了嗎?」
「罷了,不要再爭了。」朱錦厲喝一聲,面紅脖子粗的兩人不約而同的退了一步。「說些有用的吧。」朱錦把一份奏章丟在台上。「這是陳卿從台灣呈來的奏章,卿等可以看看。」眾人輪流傳遞了一遍,等所有人看完了,朱錦這才問道。「卿等以為如何?」
「陳總制使雖身在台灣,然目光如炬,」幾個臣子紛紛說著類似的話,畢竟台灣獲得的消息多有延誤,陳永華能料敵在先,已經算得上運籌帷幄了。「如今尚藩既然一意求和,索求瓊州府倒也未嘗不可,想來周主也不會為區區一府之地與本藩過意不去的。」
「孤不是要聽卿等說這些無用的話。」朱錦掃了掃眾人,點將著。「陳繩武,你來說。」
「臣以為,陳總制使所言狡兔三窟甚有道理,閩粵五郡之地或可以算是一窟,東寧也算得上一窟,瓊州雖然偏僻,但若能經營得法或可以說一窟,至於呂宋則過於偏遠,再加上不宜樹敵過多,所以臣以為可暫緩施行。」
此言一出,一部分不願意跨海遠征的鎮將們的臉上露出了放鬆的神情,但朱錦卻沒有被陳繩武糊弄過去,反而進一步逼問著:「那卿以為北上舟山可行否?」
陳繩武已經從陳永華的私信中知道了這封奏摺的來歷,對於鄭克臧的建議他是一百二十個不願意接受,因此只是老調重彈著:「取舟山威脅浙直清軍後路未嘗不可,然為耿精忠火中取栗卻還要商榷。」
朱錦聽罷,不置可否的點點,隨即把目光轉向馮錫范。「馮卿的見解呢?」
「臣以為,海南可占不可守,」馮錫范就事論事著。「瓊雷之間海峽甚窄,且四處可以登岸,水軍再多也不足持,所以臣意為,陳總制使所謂取瓊州之說不過是為了攫取人口以實東寧,並非專意為本藩尋後退之處。至於所言議和之後,本藩三面被圍,無法寸進,而一旦進逼耿藩,其必降清一說雖有幾分道理,然畏懼北虜兵威卻也不假。所謂北取舟山、南下呂宋,也無非是為了避與北虜交兵而所尋的籍口。」
「但確實不應與耿藩衝突,致其重新降清。」柯平突然插了一嘴。「臣以為新附各軍未必順從,即便順從也未必敢於北虜交兵,不如南調呂宋使之戰呂宋夷,戰罷留守之,再遣家眷入台,方可絕心腹之患。」
「臣覺得雖未必需遠征呂宋,」儘管細微方面還有差異,但這次洪磊倒和柯平站到了同一陣營里。「然與尚藩和議之後,本藩一時再無戰事,當可以從容整編新附各軍,整頓良莠,才不至於日後養虎成患。」
「兩位大人這麼一說,臣倒同意出兵舟山。」馮錫范眼珠一轉,突然修改了自己的初衷。「碣石鎮水師苗之秀雖然已經投向本藩,然畢竟與尚之信等藕斷絲連,不若遣其北上舟山,若是不從,也可以使其取太平(註:即玉環)縣舊地,使之在助戰耿精忠部攻取溫台的同時為本藩在北面尋一處落腳地。」
處置新附軍也是鄭克臧所提出的,前次已經被陳繩武想辦法擱置,所以現在一聽又要舊話重提,他忙勸止道:「若苗之秀不從,且新附各軍惶恐引起紛亂又該如何處置?」
「那就更應該將各部官兵眷屬悉數遷往台灣。」柯平斬金截鐵的說著,此刻他的臉上充滿著莫名的殺意。「凡不從拖延者,必是心中有鬼之輩,當立時裁撤,若是還有異動,應調藩中精兵剿滅以絕後患。」
「那豈不是永絕了後來者投靠之途,不妥,不妥,實在不妥。」陳繩武急急搖頭。「如今耿藩已露頹勢,說不得其藩下各將正準備歸順本藩,要是行臨淵驅魚向叢驅雀之策,焉不知是將其推向清廷一邊了?」
「這?」陳繩武這招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用得好,一下子把幾人給問住了,不得已柯平強辯著。「陳贊畫所言耿藩將士欲歸降本藩之語,不過多為揣測之詞,王上不可相信。」
「那耿藩降清就不是揣測了嗎?」陳繩武反詰著,儘管他是陳永華的侄子,但若行事上與其叔叔劃清界限,說不定朱錦高興的成分還居多呢。「謀逆乃十惡大罪,清廷斷不會輕易釋之,耿精忠當不致如此不智!」
隨著爭辯再度趨於白熱化,沒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