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曆二十九年、康熙十四年)冬、十月,鄭經陷漳州,夷黃芳度家。
經自六月圍漳,芳度悉力拒守。經數攻不下,列營困之。(十月)初六日,芳度標將吳淑獻城降。芳度方登北門巡視,聞變,踉蹌投開元寺井而死。經獲其將黃翼、蔡龍、朱武、張濟、戴鄰、陳驥、黃管等,皆殺之。剖黃梧棺,戮其屍,梟芳度首以徇。梧親屬無(論)少長,皆肆諸市,報發冢之仇也。
有請毀梧祖墳者,經曰:『罪止其身,與其祖何與』!不許。時芳泰往廣求援,會其兄芳世率廣兵由汀州入,亦以是日破永定縣,聞漳城陷,乃大掠而遁。
初,吳淑自海上投成功,撥歸黃梧標,梧待甚厚,將死,呼淑托曰:『吾兒年少,君可善輔之』!及漳圍日久,淑謂弟潛曰:『梧雖待我厚,顧負先藩實深。今世子待芳度有加,反圖逆命,吾豈可以私恩廢公義耶』?遂決計降,經封為平虜將軍、後提督,潛為戎旗鎮。」
————————————《閩海紀要》
「奉行官閣下,大村藩主殿下,前次本藩派人索要鄭泰所存白銀,貴方以沒有堪合為由不許提走,今日吾方以昔日存銀之人持堪合而來,貴方又狡言托宕,莫非真要不顧兩國往日同好,一意孤行不成?」
日本長崎唐通事處里,蔡政正義正嚴詞的責問著面前一臉假笑的兩個日本人,由於日本方面的故意刁難,這已經是他第四次來到長崎了,然而儘管他此行帶上了當年鄭泰在日存銀的經手人並存銀的憑據,但貪婪的日本方面卻絲毫沒有鬆口的意思。
「乓!」張恢的話還沒有說完,此行的副使謝智達一巴掌砸在榻榻米上。「想吞了咱們的銀子,好大的胃口,今日要是再不交還,下次爺爺就帶著兵船來取,信不信本藩封了長崎,讓爾等什麼生意都別想做了。」
「蔡大人,謝大人不要那麼生氣嘛。」
坐在兩個日本人身後的唐通事陳九霖急忙開口分辨。所謂唐通事是由幕府和中國方面的貿易不斷擴大而產生的一個中間環節,大多數由旅日的中國移民充當。其中分為大小通事、稽古通事、內通事、唐行年司總理按察、頭取、立合、風說、定設、目付、御用通事、唐船請人、小頭、見習等等合計二十四個職司,是長崎奉行的重要組成,由於其素來不遺餘力的為日方服務,歷來為幕府及長崎奉行所信賴。
「兩位大人也甚為無奈,只因此事托宕已久,經手之人多有離任,其中有些甚至已經不在人世,因而要釐清頭緒實屬困難,所以還請兩位大人見諒,見諒啊。」
「見諒?怎麼個見諒法?」蔡政冷笑一聲。「不見諒又待怎樣,余手中明明白白有人證物證,爾等還死活不認賬,這怎麼見諒?莫不是相隔的時日太久了,爾等已經忘了本藩當年如何縱橫海上了?」蔡政也豁出去了,閩粵大戰不斷,銀子向流水一樣往外涌,各處都要用錢,他再不把這批銀子起回去,估計朱錦連生吞他的心思都有了。「少廢話,這筆銀子給還是不給,今天就當面說清楚。」
兩個日本人嘀嘀咕咕說了兩句,得到主子授意的陳九霖臉一沉,反問道:「要是不給呢?」
「不給的話,剛剛謝大人已經說的很清楚了。」蔡政冷冷的看著這個賣身求榮的走狗。「本官回去後自會說動藩主,調用藩中大軍前來攻打長崎,到時候,本藩也不要這筆錢了,就留給幾位重修長崎好了。」
「呵呵,」陳九霖輕笑幾聲。「中土大戰方興,貴藩又深陷閩粵,還有餘力出兵長崎嗎?」
「哈哈哈哈!」對於陳九霖輕蔑的質問,謝智達報以一陣狂笑。「余還說小日本哪來的熊心豹子膽敢吞了本藩的銀子,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說到這,他沖著陳九霖一瞪眼。「老實告訴爾等,本藩主力卻是正在閩粵征戰,然而不過只是陸師而已,水師大隊並未調動,抽來長崎也只是一兩句話的事。」陳九霖照直將謝智達的話翻譯給了兩個日本人,日本人又嘀嘀咕咕的說了一番。「說什麼鳥話呢?」
「謝大人稍安勿躁不要失了上國使者的風度。」陳九霖特意在上國兩字上加重了語氣,其諷刺的意味極其的強烈。「柳木大人說了,當年蒙元二十餘萬大軍都在東征日本中失敗,貴藩區區水師又有何可懼,這等威脅嚇不倒大日本的武士。」
「柳木大人的膽色真是不差。」蔡政一把拉住準備暴跳起來的副手,反而讚歎其對手來了。「可惜啊,兩國交兵必有損傷,萬一幕府方面責問起來,釁自何開啊?不知道柳木大人和大村藩主該如何向幕府交代?」
此言一出,剛才還一臉得色的陳九霖頓時沉下臉來不知道該怎麼去跟他的主子說。
雖然看不到陳九霖的表情,但對方說話後陳九霖反常的沉默讓兩個日本人覺察出了不對勁的地方,於是主動詢問著。面對日本人的尋問,陳九霖奴顏卑骨的回覆了兩句。聽到一半,勃然大怒的柳木騰的一聲站了起來,甚是失禮的轉身而去。陳九霖立刻追了上去,而那個被稱為大村的藩主則搖搖頭,一言不發的也跟著走了。
「就這麼走了?就這麼把咱們晾在這了?」謝智達瞠目結舌的看向蔡政。「蔡大人,這兩個倭人算是什麼意思,惱羞成怒嗎?惱羞成怒也該留一句明白話,這算什麼?不上不下,不清不楚,拿咱們當猴耍嗎?」
「謝大人。若是余沒有猜錯的話,此事應該成了。」剛才還一臉焦急的蔡政此刻卻變了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回館驛吧,少則一兩日,多則三四日,日本人一準把咱們請回來移交財物,總算不負王上的重託啊。」
「啊!這事就這麼算成了?」謝智達張大了嘴,還有些不敢相信。「不對啊,倭人之前那副嘴臉,天不怕地不怕,就差寫在臉上要生吞了咱們這筆銀子的,怎麼這麼會功夫,這事就成了,蔡大人不是寬慰下官吧。」
「寬慰你?要是事情辦不成,那誰在王上面前替本官分說啊?」蔡政站起身來,沖著謝智達招招手,謝智達會意的貼近身子,此時蔡政壓低了聲音。「那倭人雖天不怕地不怕,但唯一所怕的就是幕府本身。余剛才問那柳木釁自何開?柳木自是不敢向幕府解釋是因為其一己之私才引發兩國大戰,因此其才好惱羞成怒拂袖而去。既然柳木明白貪墨本藩銀兩一事已經不可為。那其自然不會再拖延下去,故余以為幾日內便見分曉了……」
蔡政判斷的沒錯,不用兩日,曾經趾高氣揚的陳九霖就一臉悻悻的跑來通知明鄭方面拿著堪合過去接受鄭泰遺產。然而等明鄭方面的相關人員到了唐通事處,核對了日方送來的賬目,謝智達頓時暴跳如雷起來。
「明明存銀是四十萬兩,怎麼?現在只有二十四萬兩了,剩下的十六萬兩哪裡去了!」
「只有二十四萬,什麼時候有過四十萬兩了。」陳九霖沒好聲沒好氣的回應著。「要就籤押,不要也沒關係,向來鄭鳴駿(註:鄭泰之弟,已降清)那邊還求之不得呢。」
「混賬東西,」看到陳九霖的做派,本來就一肚皮火氣的謝智達不幹了,他掄起來手就給陳九霖一個耳光,打得對方在原地轉了三圈。「竟敢貪了延平王的銀子,你老子不想活了嗎,那好,先吃你爺爺幾拳再說!」
「你想幹什麼,衛兵!」陳九霖驚恐的大叫著,一隊早就有所準備的日本足輕持槍擎刀沖了進來,而明鄭方面也不甘示弱,一時間通事處里充滿了拔動兵器的響聲。
「放下刀槍,」蔡政示意部下們收起武器,有幾個愣頭青還不肯,蔡政只好挑明了。「這是在人家的地盤上,小心吃了眼前虧。」等明鄭方面收刀入鞘後,蔡政來到陳九霖的面前。「還不讓他們退回去,難不成真想血濺當場嘛?」戰戰兢兢的陳九霖看了看蔡政,見他表現平和,這才略微放心,便喝退了日軍,這時蔡政問到。「錢數不對,余等回去也無法交代,還請陳通事跟日方說明,給個解釋吧。」
「蔡大人,這事怎麼說呢,」陳九霖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這些年長崎奉行換了好幾茬了,這筆錢又一直存在這,少不得借用的借用,侵吞的侵吞,能留下這麼多已經很不容易了,其中還有相當一部分是柳木大人剛剛從兩替屋借錢填補,就別嫌少了,權當漂沒吧。」
一聽陳九霖的話,謝智達又跳了起來:「什麼,吞了咱們錢,還要咱們感激他們,這是哪國的道理。」
蔡政卻摸了摸下頜的短須:「漂沒?這倒是個理由,但未必王上能夠接受啊。」
「那就是時日已久,賬目混亂,支銷不抵好了。」為了脫身,陳九霖是什麼都可以配合。「但錢就只有這些了。」
「藩中支用甚繁,有二十四萬總比沒有二十四萬要好。」蔡政這話既是解釋給謝智達等人聽的,也是為了說服自己。「好吧,拿紙筆來,」紙筆被端了過來,蔡政手一招。「龔(淳)大人,你乃當年的寄銀之人,你來簽字畫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