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輯 習慣於失去 平靜的心

到南方走一趟,感到那裡是一個很不同的世界。一是活,似乎處處都有機會,人人在抓機會,顯得生氣勃勃。二是富,千萬富翁時有所聞,小康之家比比皆是。

在廣州時,拜訪一位相識的大學教師。踏進他的家門,我驚住了,寬敞的大廳,精美的浮雕,考究的傢具,在我眼裡不啻是一座宮殿。交談中知道,他辦了一家公司。

「這算不了什麼,我還要蓋別墅。我們知識分子應該腰纏萬貫。」他說,口氣中兼含自豪和共勉的意味。

自豪我贊成。一個民族,一個人,終歸是活比呆好,富比窮好。據我看,文化人中凡有經商之興趣和能力的,都不妨去經商,這對自己對國家都有益處,對文化也決不會有什麼損害。說到底,普及和提高文化是需要金錢支持的,創造文化則並不需要太多的人。

共勉卻不敢。我有自知之明,知道我非其材。我對經商既無興趣,也無能力。我認定我去經商必定如燕人學步,兩頭落空,一事無成。我的天性——至少由習慣造成的第二天性——使我活不起來,從而也富不起來,只宜繼續做一個書獃子和窮書生。一個人不該違背或怨恨自己的天性,我的心是平靜的。

在我看來,無論安心治學,還是勇敢從商,都是值得讚許的。我獨不解的是有一種人,看見別人棄學經商便憤憤不平,痛斥世道人心;自己儘管還做著學問,卻彷彿受了天大委屈。從他的憤懣和委屈,可見做學問並不符合他的天性。那麼,何必露一副只身為文化殉難的悲劇面孔呢?

19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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