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照顧好與夢有關的你 照顧好心裡失敗的小東西

Zoe

高中最好的朋友薇打電話給我,她在慕尼黑,那裡有一家很贊的酒館,每層都有大學食堂那麼大。她和一幫留學生像拖拉機一樣跑進去,吃肉喝酒,有法國女郎喝高興了還站起來跳舞。她對我說:「這真是一個尋歡作樂的好地方,真希望你也在這裡。」

薇有著和我截然不同的人生,我真心羨慕。我沒有漂亮的外表,沒有驕傲的成績,從小就是本分的女孩,只拿應得的東西,只存小小的期待,連生日許願都只許可以實現的願望。可是我知道我的內心並不安分,有另外一個我想要跳出來,想跑到很遠的地方去看一看。所以我和薇成為朋友,她像一盞小小的明燈,照著我,讓我覺得可能有一天,我也能到那裡。

我嘗過很多失敗的滋味,柴靜說過:「失敗感比口含硬幣還苦。」可能有些人的成長,就像龜兔賽跑里的那隻烏龜,總是走得很慢,總是被沮喪、失落、無力包圍,但它最後還是走到了終點。故事和現實唯一的差別是,現實中沒有那麼多愛睡懶覺的兔子。

我想起我整個學生時代的灰暗,性格內向,不善交朋友,功課不好被老師罵的時候只會掉眼淚。

放學後我常常一個人餓著肚子、背著書包,穿過一大堆接孩子的家長,慢慢踱回家。有時我會忘記帶鑰匙,也不敢給父母打電話,於是坐在家門口的葡萄藤下做作業,等他們回家。夏天有嫩綠的毛毛蟲掉下來,秋天飄落葉。好多時候,夕陽剛剛落下,餘暉仍然柔和地暈滿半邊天空,天空顏色豐富,粉紅接著淺紫,一點點暗下去,又變成深藍。我一個人看過太多次落日,所以我知道,天空在有幾個很短的瞬間里,會像一座五顏六色的花園。

天空變暗就開始看地上的螞蟻,螞蟻們頂著一小塊麵包渣,排著隊,黑壓壓地往洞里走。螞蟻消失後,媽媽回來了。這樣的次數一多,她也懶得罵我,只是看我一眼。這個眼神我很熟悉,它伴我成長,令我慌張,時刻提醒父母對我的不滿意。

直到現在我也不願去參加同學聚會,五年、十年後相見,我的變化仍然不大,而我的舊友們,大概已經「同學少年多不賤,五陵裘馬自輕肥」。也許我們都付出了努力,也許是更多的努力,可是成功不是平均分配的東西。

後來我去了北京,為什麼選擇北京,因為很多文學作品、影視歌曲把這裡渲染得太好,好像這裡不會有失敗的人。即使失敗,也和別的地方不一樣;這裡的失敗,帶著詩意、悲壯。

在北京很容易交到朋友,只要你連續幾次去參加同一個飯局,那麼你基本就可以被納入某個圈子。熟的人我和他們在東直門內簋街喝燕京,剝小龍蝦,吹牛到天亮;不熟的人我帶他們去吃火鍋,敲著瓷盤子等鴛鴦鍋上來,白霧裊裊上升,遮住了大部分人的臉和眼,於是大家就都自然了起來。

我在北京沒有形單影隻,每個下班的晚上我都能找到活動,很快就融入另一堆人之中。可是那種熱鬧並不真實,是一大群落單的人拚命拼湊起來的,是杯盤狼藉,是作鳥獸散,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我對飯局的大多記憶是隆冬,從氤氳著酒氣和煙味的包廂里走出來,一群人咋呼呼地就散了。漆黑的夜空里掉一些冰粒子,道路兩旁有髒兮兮的積雪。我裹緊羽絨服,目送他們上車。我傻乎乎地站在人堆外面,後來有人對我說,我的樣子像是要跟人告別又找不到這麼一個人。和我說這句話的人,後來差點兒成為我的男朋友。我是說差點兒。

在北京,陌生人之間產生的愛情,那種感覺類似於周末清晨乾淨舒適的公交車,帶著一點兒浪漫奢侈的色彩。剛來的那段時間我特別想戀愛,我需要愛情幫我打發掉我的落寞。我以為愛情可以克服一切,能像華綵衣服般遮住生活里的平淡蒼白,後來我發現愛情有時毫無力量。人們都說需要愛情,渴望愛情,可這愛像皇帝的新衣,這座城市裡很多人沒有真正見過。

戀愛變得非常務實,比如他也像我一樣,想打發掉生活中一些不好的東西;甚至戀愛可以降低房租成本,提高恩格爾係數。普通人的戀愛,真的有點兒令人泄氣,是你問出「你愛不愛我」這個問題會自覺很傻;是你知道這關係很脆弱從不敢去考驗它;是今天他令你痛哭了一整夜明早你還要上班;是一分手沒入人海你就知道你們永遠完了,不會再心存期待。

有時候也會去相親。一場場相親飯吃下來,可以為極品男建一張Excel表格。比如你剛坐定,他就說:「這餐我們AA。」比如你剛喝一口水,他突然問:「你月薪多少?江蘇哪裡人?我媽不讓我找農村的。」再比如我打開錢包拿錢埋單時他突然露出大赦天下般的表情:「你是不是處女?如果是的話,我們可以交往試試。」我爆了句粗口。

我在他目瞪口呆的表情里甩下錢,趾高氣揚地走出去,一到馬路上我就泄氣了。我不知道現在的人怎麼了。我只知道過去的年輕人可以有很長的青春,他們是理想主義,有情懷,能做一群自由而天真善良的人。男孩靠寫詩和民謠追到最漂亮的姑娘,他們可以看完午夜電影在馬路上散很久的步,穿過一盞盞路燈。

可是我找不到那樣的男孩。

在北京我常常搬家,每次拖著破舊又沉重的行李走在路上時,我就覺得特別難過。路邊的櫥窗玻璃上映出的那張臉,臉頰被太陽曬得通紅,顴骨那麼高,臉那麼大,雙目無神,面容臃腫。這樣一張臉,看上去就非常失意。

有很長的時間,有這麼一些時刻我會陷入這種恐慌中。我二十九歲,北漂的第六年,沒有車、沒有戀人,青春也快要沒有了,我和這座城市唯一強硬發生的關係是一套房子,五環外一套小居室的首付令我幾乎傾家蕩產。我覺得我窮得敲一敲腳底板,幾秒鐘後腦袋能聽到迴響。你應該知道我所說的那種窮,就是你覺得你什麼都沒有擁有,可你心裡那麼想要。

我不知道在這座大如海洋的城市裡,有多少人像我一樣;火車站每天吐出來的人中,有多少人的履歷里最想擦掉的四個字是「縣城青年」。縣城小而冷清,春光繁花都是浪費,微微揚著灰塵的主街,無論去哪裡都只能搭乘唯一的一班公交車。老公交車哼哧哼哧地把我丟在火車站,又哼哧哼哧地回縣城,我就帶著這麼一截兒灰不溜秋的過去,擠進大北京。

要在一座陌生城市紮根下來的過程是緩慢而痛苦的,快樂卻很短,短得像兔子的尾巴、春天突然飄揚的雪。很多時候我堅持不住,想要逃跑的時候,北京又會在那酩酊的一晚展示它的柔情,我被這柔情一再蠱惑,永遠走不成,不斷重複著過往的失意。

大概是經歷得不夠多,那些發生過的所有事情曾讓我們都成為怕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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