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就是這麼回事兒 官本位下的冗官現象

世界上什麼最大?官最大。別笑,這是一個中國語境下的真理。自秦漢以來,依靠官僚治國,成為國家基本的制度,官本位的形成,已經無可避免。漢宣帝所謂,與兩千石(官僚)共天下,實際上是兩千多年中國歷史的常識。雖然說,從貴族本位到官本位,轉型過程耗去了差不多上千年,但只要官僚帝制的結構不變,官本位的社會價值的形成和確立,是大勢所趨。秦漢之後,無論分還是合,王朝大還是小,都是官僚制。官僚是皇帝的手和腳,治理國家,非得靠他們不行。所以,如何選擇最佳人選,成了制度的關鍵。選官制度,也就成了核心制度。依靠誰,就得收買誰,讓誰最尊,最貴,最有錢。選官走到科舉制,是多次試錯的結果。人們終於找到了一個相對公平公正的程序,選拔人人稱慕的官員。科舉制一旦確立,官本位從此就成為強固的社會價值和社會現實,牢不可破。任何社會職業,在官僚面前,都變得一錢不值。

就官僚制本身而言,科舉制有三個作用,第一,是確立官員在社會上的獨尊地位,不管你什麼人,想要混好了,非走仕途不可。沒有官帽子,或者曾經戴過官帽子,在社會上就沒有地位。第二,基本打破官僚世襲,無論哪個,不經過科舉的門檻,就難以得到官場和社會的認可。第三,通過大體公平而且嚴格的入口把關,限制湧入官僚隊伍的人數。

儘管如此,官門還是時常會被擠破。冗官現象,即官員隊伍的膨脹,無論在哪個朝代,都是個大問題。宋代冗官現象最嚴重,科舉不嚴,取人過多,本質上還是往裡擠的人過多,守門的抗不住了。皇帝心就軟,多少年考不上的,到了一定歲數,一定會讓你過。過了就要做官,官多了,財政供養成問題,就只好開放市場經濟。所以,宋代的市場經濟特別發達,工藝品之精,在古代社會為最。海外貿易規模龐大,也為最。但任是再發達的市場,也抵不住官場的消耗。越來越膨脹的官僚隊伍,效能卻逐年降低。所以,最後宋朝的滅亡,至少有一半,是亡在了冗官上。

沒有哪一代的統治者,可以擋住湧進官場的人潮。明清的統治者,採取一個看似比較合理的方式,應付冗官問題。無論批發多少官帽子,但官缺,即實際編製不動,從中央到地方,每個衙門裡的官員編製大體固定。比如清朝,一個縣,從王朝初期到末年,大體就是一個縣令,一個典史,再加一個訓導,一個位置也不增加。有的縣,連典史都沒有。任你吏部賣官,官帽子大批發。買了官的人,若要做官,必須得排隊候補。想要插隊,得另外掏錢。官帽子和官缺分離,官帽子再多,也不會出現十羊九牧,一個事務眾多官在管的現象。官員只要不到任,不落到官缺里,就無須財政供養,國家的負擔也就不會加重。等於官場內,設了一道堤防。這樣的官場空手道,之所以可以玩起來,關鍵在於官本位價值浸潤日久,即使是空頭官帽子,也一樣可以帶來榮耀、地位和某些特權。很多人買官,僅僅是為了面子上好看,或者喪禮上風光些。在後者,甚至連一般百姓,甚至海外華僑身上都好使。所以清朝好些官爵,是空頭的,連補缺的資格都沒有,吏部批發,僅僅是為了滿足人們的虛榮,在墓碑上刻上一個官銜。

只要做官是最穩定,收入最豐,而且最榮耀的職業,人們就必定會拚命往裡擠。如果做官還有可能撈到額外的好處,人們擠的力度就更大。一個社會,官最大,這樣兩種狀況,都是必然的。所以,官員隊伍的膨脹,是不可避免的。清代雖然設置有內堤,但到了末年,有實際權力的官員隊伍還是擴張了,以各種委員的名義膨脹起來。使得朝廷的編製,不再好使。其實,即使正式官缺不膨脹,官場的擴張也未必就不存在。因為官之外,還有吏。朝廷對書吏編製的限制就比較松,一個縣,六房書吏有的時候可以達到上百人。至於書吏之外的衙役,膨脹速度就更快,在清朝中期,就已經小縣數百,大縣數千了。除了正經書吏和衙役之外,還有大批的臨時工。擠進官場的人,無一例外,都在吃權把子。

官場膨脹之際,也是官權擴張之時。官權膨脹,憑藉權把子弄錢的機會就多。所以,儘管明清兩代實行的是官員低俸制,但由於借權弄錢的灰色地帶比較廣闊,所以,人們還是拚命往官員隊伍里擠。擠不進官里,就往吏里擠,再不行,就做衙役、臨時工。一些具有特別才能的人,則可以學做師爺,做幕僚(一種非正式的官場人員)。這些格外膨脹出來的官場中人,都不需要國家財政負擔,但最後的負擔都會轉嫁到老百姓頭上,日甚一日地戕害著政權的合法性。

事實上,只要官場的權力比較大,而且無從限制,那麼,灰色場域就只會擴張,不能縮小。從古至今,很多人進入官場,很少有人是在意官俸的,他們要的,就是攫取灰色收入的機會。據國家公務員局的數據,2008年的公務員人數659.7萬人,2009年為678.9萬人,2010年為689.4萬人,2011年為702.1萬人,2012年則達到708.9萬。連續四年,在編製嚴控情況下編製性膨脹。顯然,這裡統計的,還是有正式編製的人員,如果加上各單位龐大的臨時工,這個數字恐怕更為驚人。比起1950年代初,一個縣供給制的正式幹部不過幾十人的情況,已經恍若天壤。現在一個縣,僅正縣級的官員,就有幾十個。

現在社會上對官員的評價很低,官員出了事,一片叫罵聲,恨不得寢皮食肉。但大學生的就業首選,卻是做公務員。削尖腦袋,擠破門,也往裡擠。公務員熱,不僅僅是大學生的事,而是社會上的熱。跟古代一樣,沒有多少人進官場,是為了做清官的。人們嚮往的,其實就是那個誘人的灰色場域。因此,官場越是擁擠,吏治狀況就越難以恭維。

改革三十多年,中國從計畫經濟走向了市場經濟,但這個市場,卻是跟官場攪合在一起的市場。經濟的發展,最大的獲益者,就是官場和官場中人。權把子經濟,在中國經濟總量迅速擴張的同時,得到了最大的張揚。在這樣的情況下,官本位價值和現實,不僅沒像人們想像的那樣,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逐漸淡化,反而因此而膨脹。不是中央政府不想遏制機構的膨脹,更不是他們沒有意識到冗官的危害。但僅憑中央編製辦,根本無法遏制洶湧而來的公務員熱潮。擠的人太多,守關的人註定是守不住的。就算守住了正式工,臨時工無論如何守不住。社會上權把子經濟發達了,實體經濟就必然要受損,官員憑藉審批或者管理的權力,肆無忌憚地侵入市場,壓抑社會,製造一個又一個社會事端,使得官民矛盾日益激化。本該管好管住的事情,比如污染,比如市場秩序,又放任不管,使得民怨越來越大。隨著經濟的發展,這樣的趨勢越來越明顯。

小政府大社會的口號,我們喊了將近三十年,但眼見得政府卻越來越大,擴張無序,社會卻始終發育緩慢,被壓抑得喘息幾難。因為我們沒有制度的門檻,來遏制官場的膨脹,官權的擴張。無論我們的經濟規模到了何種地步,一個官大社會小的國家,都是一個畸形的國家,像一個頭大身子小的人,個子越高,就越是嚇人。

21世紀的中國,官本位的價值和現實卻依然強固,這無論如何,都是一種不正常的狀態。權力的手腳伸得越長,市場和社會的手腳就越萎縮。這是一個已經被證實,而且正在中國上演的真理。在一個網路時代,自媒體時代,民智已開,眾聲喧嘩。此時的官本位,無論多麼強固,都只能是高度扭曲的。人們一方面想往官場里擠,一方面又對官場恨之入骨。兩種高度衝突的觀念,在同一個人,同一群人身上同時存在,雖未必會導致精神分裂,但肯定是一種病。久病不醫,社會的潰敗,指日可期。

自古以來,冗官是病,但卻只是病的表象。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暫時的消腫,也許是可以做到的,但如果不治本,膨脹臃腫,還是會以更加兇猛的形式捲土重來。直至全身浮腫,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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