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王朝的戲裡春秋 最大的堂會

有錢有勢的人家,為了一個什麼特定的事,比如老太爺過生日,宴請一個特別的客人,邀請一個戲班或者若干好角兒,到家裡或者某個會館,搞一場或者若干場的包場,叫作堂會。

堂會的費用,比一般性的商業演出高得多。受邀的演員,一般得拿加倍的出場費。家裡沒戲台的,還得加上場地費。一般來講,凡是辦堂會,還得管吃管玩,一場堂會辦下來,所費不貲。無論清朝還是民國,非王公貴胄、達官貴人擺不起這個譜。

因為錢花得多,堂會的戲,一般質量都比較高。如果主辦者勢力大,錢多,召集的名角也多,特別是余叔岩這樣平日不肯露面的好角,商演不出頭,堂會大多是會去的。所以,看堂會,每每代表著一種特權。跟主家沒有關係,很難躋身其中。所以一般戲迷,都會挖空心思往裡擠,找門子託人,把自己帶進去。不過,喜歡票戲的闊爺,也可以借堂會登一下台,並指定哪個名角跟他一起唱。不過,要另出一份銀子。這樣的戲,好不好看,就很難說了。

晚清王公之中,肅親王善耆是個最愛辦堂會的人,不過,他比較喜歡摻和進去唱,所以,他的堂會並不那麼知名。真正知名的堂會,是重臣那桐的,那家花園裡的戲台,是戲迷們魂牽夢繞之地。鬧義和團的時候,前門一帶的戲園子,都讓義和團給燒了。事平之後,演戲都轉向了會館。會館,辦堂會也多了。朝廷辦新政,錢多了,所以,堂會也跟著興盛。

當然,最大的堂會,是進宮給皇帝太后演戲。有的時候,觀眾就是皇帝太后兩個,再加上一些嬪妃、宮女和太監。只有太后特別開恩,才放一些王公和大臣進來。聽這樣的堂會,配聽的人,雖說是一種榮耀,但渾身不自在,因為太后和皇帝在,沒人敢亂說亂動,連叫個好都不行。

進宮唱堂會,沒有出場費。只有幾個特別紅的角兒,掛名供奉,每月有幾兩銀子一石米的收入。能不能發財,關鍵看能不能討得太后和皇上的歡心,有沒有賞錢。儘管經常打賞,進宮的演員基本上不能指望這賞錢發財,最初的時候,還會賠。但是儘管如此,那時的藝人,還是爭先恐後地往宮裡擠。請先進宮的名角兒推薦,或者走管事的太監的門路。可是,那時的太后和皇帝,都是內行,本事差的,一般沒人敢往宮裡帶。

進宮演過,就等於魚躍龍門,身價百倍,出來好搭班子,演出的邀約也多,掙的包銀就多。王公大臣們,都跟著太后皇帝走,宮裡的喜好,就是風向標,偏到哪兒,他們就跟到哪兒。皇帝太后,尤其是太后欣賞的藝人,想不紅都難。但是,進宮演戲,也得付出點代價,連名字都得合太后的意。譚鑫培藝名叫天,但在宮裡,卻只能叫金福,這是太后將錯就錯定下的名字。太后喜歡,譚鑫培就成了金福。

進入民國之後,依舊待在紫禁城的小皇帝,偶爾也會唱個堂會,但是錢不多了,也不能像舊時那樣擺譜,不給錢光打賞。宮外的民國總統,如果要唱堂會,都是有特別的原因,要酬勞下面的人,或者招待外國來賓。平時沒事,把藝人叫進府來,專門給他們自己消遣,這樣的好日子是沒了。袁世凱的二兒子袁克文也是個戲迷,但只能巴著別人家的堂會混。但財政部、交通部和中國交通銀行里的人,但凡有點實權的官員,都有資格辦堂會。至於下面的軍閥,就更不消說了。最愛辦堂會的是張勳,只要他進了北京,幾乎是夜夜笙歌。張羅清帝復辟,前一夜還在江西會館唱堂會。因為半道要去辦大事,故而將他最喜歡的梅蘭芳的戲,從大軸挪到了前面,聽完梅蘭芳,立即帶領一干文武官員進宮宣布復辟。完了事,連蟒袍官服都沒有換,就進後台跟剛卸妝的演員們聊天。這個辮子軍的辮帥,在藝人群里,人緣極好。復辟失敗後,躲進荷蘭使館,還有藝人冒險進去看他。解禁之後,住在天津租界,想唱堂會,眾藝人沒有不來捧場的。北洋首領段祺瑞辦堂會可以有請不來的人,但他張勳絕對沒有這樣的事兒。至於像杜月笙、張嘯林這樣的幫會巨頭,辦個堂會,可以把全國的名角全邀來,動輒幾十上百,號為盛事。但國民黨當家之後,政府搬到了南京,政府中人辦堂會的,就少多了。北京的堂會,遠遠趕不上上海和天津了。

當然,堂會不會消失,有錢的和有權有勢的,總得有個機會在一起碰碰。唱堂會那個感覺,也是平時看戲所沒法比的。藝人,也要有這樣的大爺來捧,來撐腰。藝人和藝人的本事,是天然的權錢黏合劑,色與藝,什麼時候都分不開,什麼時候都缺不了。過去堂會的文化可能消失了,但新的堂會文化,還會被產生出來。走馬燈式的權貴,走馬燈式的明星。唱堂會的地方,過去多為會館,現在則是會所,幫忙找演員的人,過去叫提調,現在叫經紀人。其實,都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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