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法者,王朝里的「革命」先鋒 是誰誤的大明?

明朝的覆滅,漢人士大夫很是可惜。剛從一個異族手裡解放出來,混了兩百多年,結果又淪入另一個異族之手。士大夫的民族自尊心,很是受打擊。大傢伙轉著圈,要追究責任,清初幾十年,一直議論紛紛。

一種說法是賴八股。因為明朝八股取士,說是代聖賢立言,其實不過抄襲敷衍,才智之士,一生有用之精神,消磨在無用之八股上,學風大壞,於是導致江山易姓,國家淪亡。清人筆記上說,明亡之後,有人在大明門上貼了一張大紅紙,上書:奉送大明江山一座。落款為:八股朋友同具。在那個恨死了滿人的明遺民呂留良那裡,這個故事變成了一具禮單;上書:謹具大明江山一座,崇禎夫婦兩口。奉申贄敬。落款是:晚生八股頓首。

第二種說法,是賴士風。到了明朝,理學一變為心學,越談越玄,學風空疏。士大夫對於經世致用之學,不加講究。國有急難,書生百無一用。平時袖手談心性,臨難一死報君王。明末清初,文人筆記,記錄了好些迂腐的書生的事迹。李自成的軍隊打進城了,不知道躲避,反而迎上去跟人家談大義,人家拿刀放在他的脖子上,他大怒:「我以大義教你,你居然要殺我,真是個賊呀!」結果腦袋掉了。張獻忠攻打洪縣城,城中人盡逃,有一老儒,登城牆,對著黑壓壓的攻城士兵,厲聲大罵:「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爾等率眾攻城,不畏王法嗎?」言未竟,城下箭齊射上來,把他射成了刺蝟。清朝大才子紀曉嵐的兩位曾伯祖,都是秀才。清兵將至,大家忙於逃難。兩位卻因為跟一老者爭論門神到底是尉遲恭和秦瓊還是神荼和鬱壘,引經據典,查閱書籍,反覆爭論,最後沒有逃掉,丟了性命。

第三種說法,是賴魏忠賢。明熹宗時代,太監魏忠賢當政,蒙蔽君主,胡作非為。因此,人說明不亡於崇禎,而亡於天啟(明熹宗的年號)。當然,還有說賴萬曆皇帝的。

其實,明朝之亡,如果追究責任的話,第一個要負責的,是開國皇帝朱元璋。八股取士,是他定的。太監當政,也是他開啟的。如果不是他廢掉了宰相,太監怎麼會如此大剌剌地干預朝政?別的朝代,宦官之禍,頂多是皇帝信任宦官,聽宦官的話,而只有明朝,宦官可以替皇帝批奏摺,掌握「批朱權」,做「立皇帝」。如果不是廢相,國家雜事都涌到皇帝這兒來,而皇帝又應付不了,懶得批閱公文,這才讓伺候筆墨的司禮監太監,得以鑽空子替皇帝當了家。

同時,明朝的痼疾,是宗室的負擔和兩套兵制。這樣兩種制度,都是朱元璋定下來的。第一條,凡是朱家子孫,世世代代接受朝廷供養,無須出來做事。結果,朱家人子生孫,孫生子,以超高的繁殖力,養了一堆堆的寄生蟲。害得北方數省,單單供養宗室,錢糧都不夠。第二條,兵制實行衛所制。各地按防衛之所需,設立衛所,屯田養兵,兵家世襲,自給自足。結果,衛所之兵,都變成了軍事農奴,而各級軍官,則變成了農奴主。恨死了農奴主的農奴們,即使不逃亡,打仗的時候,也不知道打誰了。所以,衛所在朱元璋死後,基本上就閑置了,百無一用。但祖制不能動,沒有用的衛所,還必須保留,為了國家安全,非另起爐灶不可,於是,又另設鎮戍之兵,兵源來自招募。害得這個王朝,得為養兵多出不止一倍的錢。一旦邊疆有事,這樣的負擔,就會成倍地激增。

所以,單這兩項制度,就讓朝廷的經濟不堪重負。張居正的改革,只改了賦稅的徵收辦法,但宗室和養兵的負擔,卻不敢動,也不能動。一條鞭法的徵收改革,實際上是將原來不合法的田賦和口賦附加合法化,但附加的數額明確化了而已。隨著朝廷的負擔越來越重,最後還是得在附加之上,再添附加,官吏從中漁利,橫徵暴斂,直至民不堪命,激起民變。

後世說明亡之源,說得最多的,其實就是士風。袖手談心性,空談誤國,被人反覆提起。連清朝的皇帝,也贊同這個說法。其實,明人談心性是談得挺多,但講究實學者,也還是有的。明末製造火炮、火藥之術,跑車的發明,都是前代所沒有的。哪個時代沒有幾個迂腐的書獃子呢?書獃子再多,再壞事,也壞不過制度。國家制度上有那麼大而且明顯的缺陷,即使士大夫再努力,皇帝不肯改,最終還是挽回不了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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