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將的戰場誰做主 塢壁林立中的祖逖

姓祖的人,人數不多,但出大名的卻還真有幾個。第一個要算祖沖之,中學生們都知道他。陳寅恪給北大清華出高考題,寫了個「孫行者」求對。理想的對子裡面,除了胡適之,就是祖沖之。第二位,就是祖逖。眼下成語有點不吃香,但「聞雞起舞」想必還有人知道,這個成語,說的就是祖逖的事兒。練武的人,天不亮就起來練功夫,似乎沒什麼大不了,但祖逖卻因此而出名。西晉那會兒,士大夫流行的是吃酒嗨葯帶泡妞,沒有人早起練劍,有個把的,就新鮮。

第二個跟祖逖有關的成語,叫「中流擊楫」。這事,就比較大了,要打仗。西晉末年,天下大亂,士人紛紛南下,老百姓也跟著逃難。走不了的,紛紛結成塢壁自衛。所謂的塢壁,或者為山寨,據險結寨而成;或者是修築圍牆,深溝高壘。這樣的塢壁,對付小股甚至中股的流寇和游牧人的侵擾,無疑是有效的。有了塢壁自保,很多人就不用長途跋涉,背井離鄉了。有人說,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就是塢壁的折射。只是塢壁里的生活,是武裝人員主導的。仰武人的鼻息生活,估計日子不會那麼浪漫。祖逖當時的行動,介於南下和自結塢壁之間,他帶了親族數百家,避地淮泗。在這樣的南北交界之處,戰亂還是避免不了的,幾百家,數千人,需要時刻準備著,應付騷擾和侵襲。由於祖逖的謀略和勇武,這夥人得以保全。躲到江南的晉元帝司馬睿,給了他一個徐州刺史的空頭銜。

擁戴司馬睿稱帝的那幫人,想的是經略江南,成偏安之局,但祖逖想的卻是恢複中原,收拾舊河山。南渡的士族不少,但大多只能喝點酒,清談扯淡,大不了想家難受了,對著北邊的家鄉,哭上一鼻子,造出一個成語,新亭之泣。像祖逖這樣的人,大概只有一個當年跟他一起聞雞起舞的劉琨。而晉元帝司馬睿,是個連做龍床都要拉著王導的弱主,周圍的人只會喝酒哭鼻子,那麼他也只好喝酒哭鼻子。恢複中原這點事,就只能靠祖逖自己了。

所以,胸懷大志的祖逖從晉元帝那裡,只得了一個奮威將軍、豫州刺史的頭銜,一千人的口糧(大概也就是千人一天的口糧),三千匹布,沒有甲仗,沒有武器,說你可以自行招募士兵,樂意北伐,就北伐吧。那意思,大概是讓祖逖知難而退。作為偏安的皇帝,他沒有這個心思去招惹北邊的游牧人,鬧得不好,引來北兵,自己連小皇帝都做不安穩了。

其實,這期間,擾亂北方的匈奴人和羯人,族群人數不多,佔據北方尚且力有未逮,哪裡有心思南下。後來得勢的羯人石勒,即使控制中原,也要靠眾多的塢壁主,沒那個本事將他們一一掃平。祖逖的心愿如果能得到強有力的支持,也不是水中月,鏡中花。

皇帝指望不上,祖逖沒有打退堂鼓。他渡江北進,過江的時候,以楫擊水,發下毒誓,說若不能克複中原,就像這大江一樣,有去無回。

祖逖恢複中原的算盤,打在塢壁上了。其實,此時的祖逖,也是一個塢壁主。剛過江時,他的部眾不過兩千人,皆為「暴桀勇士」,動輒殺殺打打,攻掠富戶,他也不加約束。當年的塢壁中的戰士,大抵如此,上面的秩序早就沒有了,戰亂期間,物質匱乏,諸塢壁互相攻掠,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大者為大盜,小者為小盜,無非一群佔山為王的土匪。祖逖嘛,不過是一個有志向、有想法的土匪而已。

這個有想法的土匪,對於眾多塢壁主,採取分化瓦解的政策。該打擊的打擊,該拉攏的拉攏。繼續依附石勒的打擊,有心合作的拉攏。打下來塢壁,繳獲的糧食、馬匹和武器,既用來壯大自己,也用來拉攏同盟者。喜歡良馬的給良馬,喜歡美女的給美女,毫不吝惜。這樣一來,不僅留在他活動區域黃河以南的眾多塢壁歸心,連河北的塢壁,也跟他互通消息。石勒也只好跟他休戰罷兵,修繕祖逖母親的墓,以示和解,建議兩邊互相做買賣,祖逖也默許。買賣一旦做起來,祖逖獲利不小,部眾不再鬧窮,紀律也好多了。所控制的地區,農業生產也有一定程度的恢複。能不能趕走石勒,不好說,但畢竟開闢了一大片地盤,讓名義上屬於東晉的土地,延到了黃河邊上。

然而,偏安的朝廷,卻開始對祖逖有了猜忌。給他派了一個戴若思在上面做都督,監視他,防止他回師江南。這主意,多半是丞相王導的。此公一生沒有別的本事,就會玩平衡。祖逖做大,就需要有人平衡。這一平衡,一心恢複中原的祖逖不高興了。心裡一堵,就生了病。病無良醫,還要幹事,遂致一病不起。代他領軍的,是他的弟弟祖約。祖約跟哥哥大不相同,是個摳門、愛財、胸無大志的公子哥。這樣的人,怎麼可能降得住眾多的土匪豪傑,於是,大家散夥,祖約回到江南做官,攢錢,發財,生兒子。祖逖的事業,就這麼完了。

臨死時祖逖感嘆,天殺他,此乃不佑國也!其實,天不佑國,多半是因為國不佑其賢才。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