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將的戰場誰做主 官府不容俠士

現在學界的主流說法,士與俠同源,西周的低級貴族士,到了春秋時期,或者演變為後來以學干祿的士,或者變為行俠仗義的俠。其實,這種說法還是有問題的,因為後來從私學裡學出來的士,好些並非出身貴族,庶民也有,甚至非國族的野人也有。東周分際,非貴族的庶民,大多都是從貴族圈裡墜落下來的,低級貴族能做的事,憑什麼他們就一定不會做呢?禮崩樂壞的潛台詞,就是原有的身份秩序亂了。大小山頭,競爭加劇,競爭需要人才,用人之際,才俊之士也就有了機會。至於從哪個途徑出人頭地,要看個人的機緣。孔門之徒,大抵走仕途,學成之後跟著卿大夫做家臣,一步步爬上去。鬼谷子門徒,則直接尋到君主,憑兵學的造詣,帶兵打仗。而墨家的門徒,則走的是俠士一路,扶危解難,行俠仗義。墨翟這個人,好像就不是貴族出身。

在西周的秩序里,學是王官之學,身份是宗法等級規定好的。人都生活在禮制框架一個一個的格子里,誰也別想僭越,躐等。非禮勿動,非禮勿言,非禮勿視,非禮勿聽。設計得很好,但其實在悄然之間,局面已經在發生變化。平王東遷,只是一種變化到了一定程度之後的標誌性事件。變了之後,當然也不是沒有秩序,但人的身份地位,多少可以自己做主了。

春秋戰國之際的俠,大抵習武。習武這點事,原本是貴族教育里有的。西周實行的是貴族兵制,在戰車上持戈拿張弓和駕車的,都是貴族,最不濟,也是士。從王官之學脫胎而來的私學,當然也要習武。所以,混出來的人,無論相還是將,抑或知名的俠客,都會武。連蘇秦張儀這樣的舌辯之徒,照樣可以領兵打仗。當然,俠士為人做刺客,技擊的本事,要大一些。只是,那時的刺客,也並非職業殺手,無非報恩,拼將一死酬知己而已。要離、專諸、聶政和荊軻都是。豫讓本是智氏的謀士,為了酬答主人,也就變成了刺客。當然,大概沒有一個俠客,有武俠小說里的形象,飛檐走壁,武藝高強,無所不能。他們那點功夫,也就是比一般人強點而已。像荊軻,都近到秦始皇身邊了,還是沒能得手。三兩招之間,居然拿不下一個深宮裡的帝王。

不過,俠士的為人都不錯,重然諾,輕生死,拯危扶難,行俠仗義,卻不留姓名。這樣的人,想要不喜歡都難。西漢的時候,這樣的俠客,還是不少,像朱家,仗義疏財,救人急難,唯恐人知。幫助季布脫離危難,但季布發跡了,朱家卻避而不見。劇孟也是如此,人望極高。景帝時七國作亂,為首的吳楚兩國,居然沒有尋劇孟幫忙,周亞夫馬上搶先找到他,認為七國不會有作為了。事迹傳世最多的,是郭解。郭解的父親就是俠士,在漢文帝時被官府殺掉,但郭解照樣子承父業。年少時倒是經常干犯律條,動輒殺人,亡命江湖。但成年之後,不再干這樣的事,跟朱家一樣,扶危濟難,行俠仗義,為人排解糾紛,人望大著。

郭解最大的特點,是講道理。他姐姐的孩子跟人喝酒,強灌之,被人一怒之下刺死。他姐姐棄屍道旁,逼郭解出手,找出兇手。兇手在郭解門客的追索之下,不得已現身,來見郭解,把事情始末講清楚。郭解說:「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孩子該死,你沒事。」把人放了,自己出來把外甥安葬。洛陽有人相仇,本地賢豪怎樣調解都無濟於事。郭解去了,幾句話,雙方就和解了。郭解說:「這樣一來,我豈不是讓洛陽的賢豪沒面子了嗎?我馬上走,你們待會兒等當地賢豪來,聽他們的話和解吧。」

但是,這樣的人,皇帝不喜歡。郭解先是被強制遷往茂陵,當時遷徙的都是富豪,有一定財產標準的,郭解身無餘財,不符合標準,但皇帝一定要他走。要他走,就是拔掉他在當地的根。然而,入關之後,關中豪傑,知與不知,爭相與之交結。到了這個地步,郭解就只能死了。不久,因為一個舊日門客的殺人案,郭解被牽連進去,不僅自己死了,連累族人也一道被禍。

官府不喜俠客,表面上,是因為俠客蔑視法令,像韓非子說的那樣,以武犯禁。其實,他們是不喜歡民間形成另外一種權力中心,不喜歡民間借俠義抱團,團抱緊了,一旦官府不講理,反抗也就來了。老百姓,要抱團,只能團結在以皇帝為中心的朝廷,如果不能,最好是一盤散沙。兩千多年,朝廷和官府反覆打擊鎮壓,俠客也就漸漸沒了。到了清代,小說里的俠客,都不過是清官帳下的鷹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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