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海宦海兩浮沉的文人 草芥詞人

韋莊是五代花間詞人之首。花間詞,男歡女愛,可做得好。都說唐詩宋詞,詞在宋代才成氣候,成為一代文學的標誌。其實五代詞,一點不讓兩宋,只是,趕上一個亂世,長槍大戟的天下。武人們殺來打去,以前為官做宦的文人,陡然降價,最大的功用,是在征糧徵稅時記賬。再不就是在武人登基時,做點儀式性的文章,或者給歌兒舞兒彈唱的小曲,填個詞什麼的。修齊治平這種大事,基本上想都不用想了。文人掉價,文人的作品,也沒人當回事。那年月,百姓是草芥,文人也是草芥。真要是到了沒吃的時候,百姓可以殺了晒成肉乾做軍糧,歌兒舞兒和文人,也一併這樣處置。因此,韋莊這樣的五代文人,留下來的,也只能是花間詞。花間柳下的文人,跟歌兒舞兒一樣都是武人的玩物。

韋莊命大,進京趕考,卻趕上黃巢打進長安,困在裡面若干年,大難不死,寫了一部曠世史詩《秦婦吟》。這首長詩里的兩句:「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經常為人引用,最早見此,書里說是反映了農民起義反抗地主階級的偉業。但是,詩中的另外兩句:「家家血流如泉沸,處處冤聲聲動地」,好像就讓這個偉業打了折扣。到了提及身陷賊中(起義軍)的秦婦早飯吃的是人肝膾,連黃巢也吃人肉時,讓人想到的,大概只能是人間活地獄了。

賊寇如斯,官軍也差不多。黃巢過後,最大的一支官軍朱溫所部,其實就是賊寇變的。那位憑著姿色免於刀鋸的秦婦,如果沒有死的話,估計最大的可能,還是要重入虎口,化為武人馬後的獵物。亂世之中,見機早的文人,躲得快,生存概率比較高。但韋莊這樣的,其實算比較笨的,只是命大,才活了下來。世道都亂成那樣了,還痴迷科考,考了一次再一次。最後終於考上了,也做了皇帝身邊的官,才發現文官一錢不值,如果不趕緊抱一個粗腿,小命隨時可能丟了。幸好,他在蜀中碰上了當地的軍閥王建,給王建做書記。此書記非彼書記,就是給人家寫寫畫畫的聽差,比聽差多那麼一丁點面子而已。

幸好,這個王建,在軍閥割據戰爭中,便宜佔得比較多。隨著勢力的膨脹,野心也慢慢大了起來,終於要打算做皇帝了,儘管是個偏安的小皇帝,但儀式的功夫也少不了。這就用得著文人了,韋莊這樣的才子,雖說老了一點,但畢竟是蜀中文壇領袖,多年跟著王建鞍前馬後,可以施展的地方和機會都比別個多,一來二去,就做到了前蜀的宰相——門下侍郎兼吏部尚書同平章事。前蜀用的是唐朝制度,不管什麼官銜,只要加個同平章事的銜頭,就是宰相。

做了宰相,而且是蜀中這個較少戰亂的地方的宰相,享福的日子也就來了。出有車,食有肉,家裡還有若干佳麗,花間徜徉,也變成了自家園子里的風流。其中,有一個小妾色藝俱佳,被韋莊調教的,琴棋書畫,無所不能,吟詩作文,樣樣皆精,深得這個已經七十齣頭的老翁歡心。然而,好景不長,一個沒留神,小美妞被王建看見了。老婆都是人家的好。五代時的武人,個個都色鬼。王建原本就是個流氓軍人,從小兵一路爬上來,半耍流氓半耍槍。當日為了擠走頂頭上司,居然讓部下把上司的隨從抓了,撕了做下酒菜,活活把個上司嚇走。現在碰上自家宰相的美妾,焉能放過?於是,借口要這個小妾進宮教他自家妻妾吟詩填詞,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這樣的爛事,在中原稱帝的朱溫也干,到了臣子家,連人家的祖母帶兒媳婦見一個睡一個,連個借口都不找,好歹,王建還找了個算是風雅的借口。

韋莊知道,人是借走了,但想要回來肯定沒戲,連提都不能提。提了,自家吃飯的傢伙,也許就沒了。心裡鬱悶,填詞一首《謁金門》:「空相憶,無計得消息。天上嫦娥人不識,寄書何處去?不忍把君書跡,滿院落花春寂寂,斷腸芳草碧。」據說,此詞傳入王建宮中,那小妾得知,竟絕食而死。

粗人王建,大概沒心情理會這些艷詞,就是理會了,也看不懂。所以,可能沒明白這女子為何要不吃飯。或者,王建可能也就是一時新鮮,嘗過鮮之後,也就擱下,只是忘記物歸原主了而已。那年月,死個把女子,根本不算事。所以,此後王建還是做他的皇帝,韋莊也還做他的宰相。只是,做宰相的文人,心裡多了一點鬱悶,不久生了病,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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