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海宦海兩浮沉的文人 讀書人的用處

據說漢昭帝劉弗陵說過,用人還是要用讀書人。這話不假,做官做吏,沒有點文化素養,沒法子擺弄。官僚離不開文牘,不識字的人,不會寫也就罷了,如果連讀都不會,基本上寸步難行。不識字的,做草莽英雄,也許有行的,但做大一點了,也得有讀書人幫忙,否則,就只能做草寇,成不了大事。

東漢是個儒生的天下,讀書人被儒生包辦。不通經的人,基本上就不視為讀書人。這個局面當然不好,好些有雜學愛好的才俊之士,就給埋沒了。馬融、鄭玄之輩,固然可以用經義斷獄,但儒生包打天下,好多事還真的辦不了。難怪東漢一直就沒起色,半死不活的。黃巾起義,天下大亂,群雄並起,互相攻殺。這種時候,用人之際,原來讀經讀得精熟之輩,基本上都廢了。大儒鄭玄,也只好裝神弄鬼,占卜算卦。別的儒生,只能改弦更張,改得不快,弄不好就跟流民一道,填了溝壑。

曹操也是個讀書人,但由於出身濁流,跟宦官有關係,所以,無論如何算不得正經儒生。他自己,也以奸雄自命,一出手,就像個酷吏,殺伐決斷。所以,混出來之後,用的人,大多是雜家,那種裝孝做悌的酸儒,到了他這裡,一律成了垃圾。手下眾多的謀士,郭嘉、苟彧、賈詡、程昱之輩,都是兵家的底子,玩謀略的。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者,唯才是舉。曹操《求賢令》這樣的話,如果放在東漢盛期,簡直就是大逆不道,誰說了,不僅朝野鳴鼓而攻之,皇帝也是要殺頭的。但是,戰事浩繁,用人之際,讀經退不了敵兵,沒有辦法。所以,讀書人的風格,至此一變。會出主意,能辦事的大走其運。

讀經裝孝悌的人沒市場了,但若要所有的讀書人都變成智謀之士,也是不可能的。好在,讀書人還有另外一條活路,那就是當作家。那年月,印刷術還沒有發明,作家不能靠版稅過日子,但寫出來好作品,人們可以口耳相傳,可以抄傳。儘管是亂世,文學作品依然有市場。有勢力的軍閥,就是樂意養這些人。

本來嘛,五經那東西,沒有多少樂趣,人們不得不讀,是因為皇帝喜歡,讀了可以做官。而文學,包括民間的歌謠,才是讀書人的真愛。經學大盛,但文學也在底下潛伏。東漢末崛起的軍閥們,個個都是當年的讀書人,曹操這樣的,原本就是資深文青。一旦自己說了算了,文學也就冒了出來。文章憎命達,亂世出好文,能出好文的人,當然有安身立命的地方。

所以,像禰衡這樣的狂士,曹操沒殺。孔融做太守,亂兵打來,飲酒賦詩,真的殺到門口了,只會跑路。按《求賢令》的標準,百無一用。而且經常給曹操搗亂,曹操要禁酒,他引經據典說不行,曹操的兒子曹丕,收了袁紹的兒媳婦甄氏,他也跑出來說不好,說是武王伐紂,把妲己送給了周公。曹操還是忍了,給他一個官做。楊修總是自作聰明,每每猜度曹操的意思,揚才露己,曹操也忍了。

但是,隨著曹操掃平群雄,統一北方,他對作家們的容忍度就變小了。如果你僅僅能寫出好作品,而不會拍馬屁,基本上就不大行了。孔融死了,楊修死了,連半個文人崔琰也喪了命。這事,說起來有點冤。崔琰向曹操推薦過楊訓,曹操做了魏王,楊訓撰文拍馬,稱頌其功業和盛德。大約是寫得過了,士大夫們一起瞧不起他,也連帶著捎上了崔琰。崔琰取來那篇馬屁文字,看了之後,寫信給楊訓,說你的文章寫得還不錯,現在就得這樣寫。曹操知道之後,覺得崔琰其實是在諷刺他,一下子將他罰為徒隸,做苦工。沒想到這樣一來,崔琰反倒名聲大震,賓客盈門。曹操一氣之下,也把他給殺了。有人說,崔琰其實是冤枉的。冤就冤吧,誰讓你沒上一道表章,拍一下魏王的馬屁呢?

當然,楊訓是不會被殺的。那個為袁紹起草討曹操的檄文的陳琳,辱及曹家的祖宗,投降之後,也安然無恙。因為能奉命罵人罵得如此精彩的人,拍馬屁也一樣精彩。果然,沒有辜負曹操的期望,陳琳寫了《神武賦》,歌頌曹操,稱頌其東征烏丸的偉業。誇曹操神武奕奕,「單鼓未伐,虜已潰崩」。讓曹操很是受用。當初《討曹瞞檄》止住了曹操的頭風,這回的《神武賦》,估計也對他的頭風病有幫助。

曹操是個大奸雄,也是個大文人,他知道哪些文學之士有分量。但有分量的作家,必須得做一件事,寫拍他馬屁的文章。天天拍,倒也不必,但至少得寫一篇,而且質量還不能低了。如果一篇馬屁文章不寫,還成天嘰嘰歪歪,恃才傲物,即使你的文采再好,腦袋多半是保不住的。

對於那些權傾天下的大牛人來說,讀書人的用處,第一,是出謀劃策;第二,就是拍馬屁。牛人越是牛,第二項工作,就越是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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