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官——上上下下地折騰 縫補匠馮道

馮道是五代時期的四朝元老,不僅侍奉過李、石、劉、郭、柴五姓的皇帝,還伺候過滅晉之後,打算在中原立足的契丹主耶律德光。如果都算上的話,說是五朝元老也可以。一般我們講三朝、四朝元老,都是指伺候過三個四個同姓的皇帝。但是,馮道是真的經歷了五個朝代,在其中的四個朝代,都位居高官。

這樣的人,如果放在別的朝代,基本上別人不說,自己也會愧死。自打三綱五常之說問世,士大夫的名節,跟女人類似,烈女不事二夫,忠臣不奉二主。跟主子跟多了,就像女人嫁了若干男人一樣,臉上不好看,別人在背後嚼舌頭。但是,且慢,五代特別。這個時代,女人無所謂節烈這一說。軍閥混戰,大兵們縱橫劫掠,女人無非獵物,你搶來我奪去,即使被輪姦過,還是要跟個人家。有權勢的人家,轉瞬之間,靠山倒了,家眷依舊成為獵物。當家的主子,也不講什麼倫理道德,梁朝開國皇帝朱溫,連自己的兒媳婦都不放過,排班進宮侍寢,下面的人,還有什麼不能做的呢?

按東漢班大姑的說法,社會道德,是靠女人來維繫的,女人一旦沒法講究貞潔,男人也就隨大溜了。所以,五代像馮道這樣的文臣,一把一把的,改朝換代,多數人都是官職依舊,連衣服都不用換,接茬伺候新主子就是。文官如此,武將也差不多,除了某些特別倒霉的,基本上上面一茬一茬地換主子,下面的武人,還是舊人。文武的區別在於,文官對於改朝換代,無可奈何,而武將卻是改換之事的發動機,只要他們有意,輕則換皇帝,重則換朝代。至於忠誠二字,文官字典里沒有,武人呢,沒有字典。

歐陽修重修五代史,對於馮道,深惡痛絕,評價完全負面。他人在宋朝,文治已經確立,士大夫道德也開始重整。文人對皇帝像貞女對丈夫一樣,忠貞不二,不僅有意識形態上的正當性,而且也符合自身的利益最大化原則。俗語道,學成文武藝,貨於帝王家。買主只有一個,當然得強調忠誠,才能賣個好價。但是,馮道所處的年代,是個武夫橫行的時代,文人除了歌功頌德拍馬屁,就是做會計,幫武人征糧徵稅。滿世界都是長槍大劍,耀武揚威。文官們,在這個殺來打去的年月,能活下來就不錯了。草芥一樣的若輩,其實沒有人會在意他們的忠誠。即使有哪個傻帽刻意表現自己對某個主子的忠貞,只能被嗤之以鼻,當笑話看。

馮道晚年自稱長樂老,對自己的一生挺滿意,對百姓,對君主,對家人,都對得起。在他眼裡,根本就沒有歐陽修所謂的大節這回事。其實,他更該慶幸的是,他毫髮無損地活下來了,家人也沒有遭什麼大難。一方面要歸功於他比較機智,從來都見機行事,不能說的話不說,總是及時地送往迎來,安排新朝皇帝的登基儀式。後唐李存勖信任伶人,他不說話。石敬瑭父事契丹,他也不說話,契丹人進了中原,他也沒有逃難。這種時候,他說話也白說,不僅挽救不了時局,連自己的小命也會搭進去。但是,碰上後唐明皇李嗣源,他說話了。因為這個武人皇帝比較厚道,能聽進去話。講一點獎勵農桑、輕徭薄賦、與民休息的建議,多少讓飽經武人橫暴蹂躪的百姓,得到一點喘息。四朝經歷,他只有對後周的柴榮,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但柴榮恰是那個時代少有的明主,所以他也沒事。只有在契丹耶律德光滅了後晉之後,胡人肆虐,到處打穀草(燒殺搶掠)之際,他才冒險說了些話,得以讓這個胡人早一點撤走,因而少殺了不少百姓。

另一方面,馮道能夠安然無恙地活下來,還是因為他沒有娶嬌妻美妾,沒有像張式那樣,因為有個漂亮的妻子,引起武人的覬覦,最後遭遇不幸。他也沒有攢很多的錢財,不會有人打他的主意。從這個意義上說,馮道雖說身為四朝高官,但也只是苟活而已。在那個亂世,只有這樣的苟活,才能活下來。所謂的「長樂」,無非是知足常樂而已。

馮道不幸,生於一個什麼規矩都不講的亂世。在這樣一個皇帝和武夫把文人當草芥的亂世,要求文人講求做臣子的氣節,當然是扯淡。一個文人,如果不想死的話,能像馮道這樣,做一點補救工作,也算是救時了。唐代,人稱姚崇為救時宰相,其實,真的救時宰相,是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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