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任性枉稱帝 皇帝是不是臣子的天?

做皇帝的,最得意的境界,做之君,做之親,做之師。既是臣民百姓的君主,又是他們的爹娘,還是他們的老師。天下五達尊,天、地、君、親、師,除了天地之外,包圓。然而,這樣的境界,皇帝無論如何都掙不到。西漢之後,儒術真成獨尊,孔夫子變成大成至聖先師,老師這把交椅,皇帝可望不可即了。假裝為天下之大父,也只有象徵意義。別說老百姓,就是食君之祿的臣子,想要人家爹親娘親不如皇帝親,也是不可能的。魏文帝曹丕,沒事捉弄臣子,提了一個刁鑽的問題,說是皇帝和父親均有重病,但只有一丸救命的葯,你們是給皇帝呢,還是給你家老爹?群臣面面相覷,誰也不敢答話。這個問題,就跟今日之妻子刁難丈夫的那個難題一樣:我和你媽都掉水裡了,你先救誰?怎麼答都是錯。在妻子面前,如果回答先救老媽,大不了過幾天難受的日子,可如果說不救皇帝,弄不好吃飯的傢伙就保不住了。沒想到邴原出班,昂然答道:我給我的父親!面對這樣的回答,曹丕想了半晌,居然沒有治他的罪。

南北朝時期,南朝齊國最後一個君主東昏侯蕭寶卷的愛妾死了,自家難受得不行。送葬之時,令文武百官都去,自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還不過癮,下令大家一起哭,群臣誰也不買賬。皇帝急了,忙說,誰哭,加官進爵!有個小子應聲大哭。完事了,大傢伙問他,你哪兒來的那副急淚?這傢伙說,我家小妾也剛死,我其實是哭她呢。

半壁江山的皇帝不尊貴,統一之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也實現不了爹親娘親不如皇帝親的境界。但是做不到,不等於不想做。隋朝第二個皇帝楊廣,的確有兩下子。他經常自負地說,如果他不是他老子的兒子,即使跟士大夫們比才華,他也該做這個皇帝。但是,他的這個皇帝,做得不容易。原本位置不是他的,費好大的勁兒才掙到手。這個過程,有幫手,主要的謀主,名字叫張衡,跟東漢那位大發明家同名。

皇子爭位,大家都得裝。然而他的哥哥楊勇,已經坐上了太子的位置,裝的勁頭就小了。結果被弟弟楊廣鑽了空子,利用老娘討厭人家納妾好色的心理,雙管齊下,兩頭下蛆。最終,楊勇被廢,他如願做了太子,成為最終的勝利者。這一切的謀劃,都離不開張衡。所以,史書上說,「奪宗之計,多衡所建也」。

楊廣做了皇帝之後,對張衡寵信無比,張衡很快就做到御史大夫,朝廷監察機構的總管,從三品大員。楊廣的意思是讓這個自己人,替他看住群臣。甚至,楊廣還特意從太原開道九十里,親臨張衡的老家,在他家裡住了三天。這樣的榮光,在那個時代,絕非一般臣子可以得到的。

但是,楊廣實在是太能折騰了,開大運河,修洛陽城,征伐高麗。一個農業國度,這三件大事干一件,都夠勞民傷財的了,他同時三件一起干。到太原,幸汾陽宮,嫌宮室太小,下令擴建。此處是張衡的家鄉,如果大興土木,必定勞動家鄉人。所以,張衡仗著自己跟皇帝的交情,大著膽子,對皇帝說了句勸解的話,說是現在到處都在大興土木,勞役過重,百姓疲頓,能不能緩緩。沒想到,這下子,楊廣不高興了,對身邊人說,這個張衡,自以為我得天下,都是他的謀劃嗎?找了個茬兒,就把張衡貶為榆林太守。

第二年,楊廣再次來到汾陽宮,張衡來見。楊廣本以為這一貶,肯定讓這小子嚇得夠嗆,茶飯不思,寢食難安,跟天塌了一樣。沒想到,張衡還是那樣胖乎乎的。原本打算讓他官復原職,現在又改主意了,再次打發張衡回了榆林。轉身一想,還是不能這樣便宜了這小子,因此命他去監造江都宮,好讓他下揚州時居住。意思是說,你不是勸我不要大興土木嗎,我就是要興,不僅我興,還得讓你來操辦。張衡還是真心替他的這個皇帝著想,督建江都宮時,能省盡量省。可是,因為這個,他被江都丞王世充告了黑狀,說他偷工減料。牆倒眾人推,禮部尚書楊玄感也告發他說,他私下跟楊議論過,說被皇帝殺了的才子薛道衡冤。這一次,張衡的小命保不住了,還好,皇帝在最後時刻,念舊情,將之廢為庶人,打發回老家了。沒想到,沒幾天,這個倒霉鬼又被他的小妾告了,說他在家發牢騷,對皇帝不滿。於是,張衡被賜在家自盡。臨死前,張衡大叫,我為那個人幹了那麼多缺德事,怎麼可能指望活下去!監刑之人,馬上把耳朵塞住,下令手下殺之。

在隋煬帝楊廣心目中,他就是天下臣民的天,他要想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所有人,包括他關係特鐵的寵臣,只有聽喝的份兒。哪怕你功勞大大的,出來勸一句,也不行。天就是天,在天面前,所有人只能說一個字:是。他沒想到的是,天下只讓他折騰了十四年,幾乎所有人都反了,連那個生怕他的江都宮不奢華的王世充,也反了。待在江都宮裡的他,望著遍地烽火,只能對著鏡子哀嘆,大好頭顱,由誰來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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