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舊文化的風雲變幻 六十五年前的學生檔案

當個教書匠,對社會上的事情往往不甚了了,但學生檔案卻還算熟悉,尤其是當過一任班主任,新生的面還沒見,一堆檔案早已經擺在面前了。可是,1949年以前的學生檔案是什麼樣子,我卻一無所知,不僅無知,連想知道的念頭都沒有起過。幾星期前,偶爾無事,溜到潘家園舊書市場逛逛,腿都溜酸了,還是一無所獲,雙目所及儘是近些年出的花花綠綠的垃圾貨,稍微像樣一點的東西又貴得嚇人。就在幾乎失望的當口,忽見不遠的地方有個小攤子,寥寥幾本書旁有一堆爛紙似的東西,過去一翻,居然翻出了一張黃的硬紙,仔細看來,原來是民國三十三年的一名叫俞佩蘭的女中學生的檔案。

這個硬紙片約有十六開大小,上面的表格是油印的,系河南靜宜女子中學教務課制,跟今天中學生的檔案類似,上面有俞佩蘭的照片,有履歷表,背面還有成績表。但不同的是,頭兩欄分別有保證書和志願書。保證書上是一串不加標點的文字:

具保書人王隲生今願保證學生俞佩蘭入貴校肄業對於一切校規願絕對遵守如有犯過重病欠費或臨時發生重大事件概由保證人負完全責任

然後是具保人的姓名、職業、與學生的關係以及具保人的住址,還有一個至今顏色依舊的具保人印章。

志願書上也是一串文字:

具志願書人俞佩蘭今願入河南私立靜宜女子中學校肄業絕對遵守校規努力求學除由保證人保證外謹具志願書

保證書和志願書上的文字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過去的學徒契約,上面必有這種過病生死俱與店方無涉的內容,而且立契必須有保人的簽字畫押才算數,只不過學徒的契約更加苛刻。不知是中國特有的學徒文化暗中影響了靜宜女子中學的辦事人呢,還是真的擔心學生在就學期間會惹出麻煩,因而未雨綢繆?不過,儘管在俞佩蘭女士就學的年代(1944年),中學生可能比今天的大學生還要稀罕些,但中國新教育經過近四十年的發展,新式學校畢竟與傳統以八股科考為目的的求學有了本質的不同,從求道意義的「知書達理」變成了含有技術教育內涵的培訓,所以,也許在靜宜女子中學的主持者看來,他們的學生也具有某些昔日學徒的性質。因此,學徒契約的內容出現在中學生的檔案上,似乎也是件可以理解的事情,畢竟這樣做對基本上以贏利為目的的私立學校的校方來說,可以省卻許多管理上的麻煩。不過這樣一來,至少蒙在傳統學子身上的那種高人一等的面紗,在學校的管理人那裡已經蕩然無存了。

另外,這份學生檔案的年代是民國三十三年八月,也就是1944年。那時,學校所在的開封還在日本人的統治下,所以學校除了英語外,還開設日語課。只不過在成績表上日語課排得很靠後,安排在所有的副科末尾,而英語卻排得特別靠前,明顯屬於「主科」。這比起「滿洲國」的「國中」幾乎所有課程均以日語授課的安排來,有很大的差異。顯然,靜宜女子中學的這種安排是不合日本人意的。不知道這種安排是否表現了校方的某種意向。

檔案照片上的俞女士,年方十三,面目清秀,可以依稀看出她穿的是一件中式的白布衣服。女士的籍貫是河南開封,家住開封火神廟后街19號。父親叫俞瑞生,在「電影界」,與當時的開封華北電影院有關係,看來可能是電影院的職員或者老闆。俞女士如果還活著,今年應該已經年逾古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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