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舊文化的風雲變幻 武夫軍漢辦大學

大家都知道,北洋時期是武夫軍漢當家,我們平常管他們叫軍閥。在現代中國,凡是被稱為「閥」的都帶有貶義,軍閥尤甚。所以一提起軍閥,人們腦海里立刻冒出來的就是些專橫跋扈的軍人,打、砸、搶,吃飯不給錢,搶女學生做小老婆,隨便殺人,等等。當然,這麼乾的軍人不是沒有,打起仗來,尤其是打了敗仗之後,幹得比這過分的也不少。但是如果用這些行為來概括所有的軍閥和軍閥所有的行為,好像也不合適。

北洋時期,媒體罵軍閥,罵也就罵了,最大的懲罰是派人封了報館,往往是這邊封,那邊又開了。抓記者槍斃那是北洋末期鬍子出身的張大帥當家的時候的事。大學裡,教授們愛講什麼講什麼。當局想派進個校長去,如果教授不同意,任誰也沒轍,武夫們居然就是不敢派兵護送強行進入。更有意思的是,某些武夫軍漢居然自己辦大學,比如唐繼堯辦了東陸大學(即後來的雲南大學),張學良辦東北大學,連布販子出身的曹錕也辦了一所大學——保定的河北大學。

唐繼堯和張學良都是喝過墨水的人,出過洋,有見識,有點閑錢辦個大學,不奇怪;曹錕一個粗人,雖說也上過北洋速成軍事學堂,但那是混出來的,在家鄉,人送外號曹三傻子,而且他所在的直系一向錢緊,居然也有興緻辦大學。

曹三傻子辦的大學不是軍校,而是一所綜合性大學,在原保定農業專門學校基礎上擴建而成。那一年是著名的1919年,那年,曹錕在做直隸督軍。督軍是一省的天,但在這所大學裡,教授是天。

曹錕出錢,管事,但是辦大學得靠教授。他經常說,自己就是一個推車賣布的老粗,什麼都不懂,大學得靠教授。只要曹錕在學校,就經常在教授休息室候著,對下課的教授噓寒問暖。大暑天,他在教室外面看見教授講課講得滿面流汗,就命令校工上課的時候送毛巾到課堂上,給教授們擦汗,後來乾脆往教室里裝了鐵櫃,放冰塊降溫。每逢發工資的時候,曹錕都囑咐行政人員把大洋用紅紙包好,用托盤托著,恭恭敬敬地送給教授。

河北大學的教授工資要比北京的一些大學稍低,但對於物價比北京低得多的保定,一個月兩三百大洋的工資已屬天價,曹錕的副官們能拿到零頭,已經要念佛了。但是這樣的工資,曹錕居然感到有些歉疚。看見教授在用顯微鏡做試驗,曹錕說,你們這樣用腦子,每月那點錢,抵不上你們的血汗呢。

這位粗魯的軍漢對學生要粗一點。文化低、詞少的曹督軍曹大帥偏愛給學生訓話,每訓必強調尊重教授,說這些教授都是我辛辛苦苦請來的,如果誰敢對教授不禮貌,就要誰的腦袋。然而,沒有哪個教授把所謂的學生不禮貌行為告訴曹錕,因此也沒有誰真的掉了腦袋。

事實上,對曹錕這種人來說,辦大學跟比較開通的財主在家裡辦私塾的心態差不多。無論布販子出身的曹錕怎麼開明,怎麼喜歡附庸風雅,他辦大學也只是給他的家鄉辦一個大私塾,教授都是他為家鄉父老請來的「西席」。對教授的尊敬,厚供給,就如同一心希望子孫爭氣的鄉下財主,自己捨不得吃,也要讓老師食有魚,起居有禮。而且學生不聽話,也都放任老師去責罰,如果老師為此告狀,學生多半要挨一頓胖揍。這樣的財主,這樣的事情,在過去的時代,每個好一點的鄉村教師都會遇到。

曹錕其實根本不明白什麼叫學術自由,什麼叫教授治校,連現代的大學什麼樣他都沒有見過。他熟悉的只是怎樣管大兵,立正稍息,齊步走。獎就是大洋、陞官,罰就是軍棍、禁閉和砍頭。但是他沒用軍隊的一套來辦大學、管大學,儘管他也在大學裡安排了一些昔日的副官馬弁,但是這些人都成了伺候教授的跑腿子。連曹大帥都對教授一說話三點頭,他手下的這些小軍漢們還不只有聽喝的份兒?

形勢比人強,那時的大學,全中國都這麼辦,武夫軍漢來辦,自然也得這麼辦。不這麼辦,就不叫大學。看來,誰來辦大學並不重要,即便是一個大學問家來辦大學,趕上一個大學不叫大學的年代,也只能辦成衙門;反過來,武夫軍漢趕上合適的時候,也能辦出一個像樣的大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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