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樣的市場特色與社會風氣 市場世界與封面美人

中國近代化,簡而言之,就是古老的中國被西方拖入它們的世界體系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上海是個奇異的存在。當上海道台把縣城外的荒地撥給洋人居住的時候,絕對沒有想到,用不了多少年,原來的荒地就變成了繁華的中心,而縣城反而變成了可憐的陪襯。上海的存在不僅僅意味著昔日的小縣城變成了中國第一號都市,對中國文化而言,上海的出現標誌著中國文化出現了「海派」。

海派意味著反叛,清末跟政府對著乾的人和事,大多跟上海有關,由於有租界的庇護,北京的朝廷也無可奈何。海派也意味著新奇,即便是鼓吹造反,也不似過去那樣撒帖子、傳謠,而是辦報紙、印書、寫評論,甚至寫小說。在清末的一段時間裡,幾乎所有的小說都是政治小說,不是指桑罵槐,就是宣傳政綱鼓吹革命,不談政治,寫了也沒人給你發表。

然而,政治的熱情跟感冒發燒一樣,不可能長久地維持,因為人們還是要過日子,討生活。熱度消退,男歡女愛就會成為生活的主題。自然,市面上報紙雜誌也跟著換了內容。這時候該青樓露臉了,先是花界科舉,這種科舉沒有考試,而是讀者投票,進入民國則改為投票選花界總統、總理以及各部總長,跟我們今天的選秀別無二致,所差的就是沒有手機投票、電視喧鬧。同時,報刊上也出現了美女形象,不是點石齋畫報那種石印白描畫,而是真實的照片。開始的時候,連青樓女子都有點猶豫,於是記者借出台吃花酒的名義把她們誆來,美女的玉照配上文人輕佻的文字,雜誌的銷路看漲。妓女們看到了其中的好處,很快,不用誆,不請自來,最後還要給記者塞點小費。青樓女子露臉,良家女子也耐不住了,無論小家碧玉還是大家閨秀,也迤邐地出來,於是就有了我們今天還能看到的一個個清末民初女子的玉照,個個都把自己包裹得像桶似的,嚴嚴的,有的還在裙子下面露出一副小小的蓮足。看這些玉照,單從衣著和神態上,現在的我們已經無法判斷她們誰是青樓嬌娃,誰是良家婦女了。

上了封面或者插圖的美女,自然得與時俱進。先是服裝要變,不能維持桶的規模而僅在領子、袖口上做文章,漸漸地,面料變了,女性曲線出來了。其次要露,既然露了臉,別的地方也要跟進,先是胳膊,然後是腿,再就是大腿一線(旗袍的叉開得高點)。接著泳裝上場,雖然那時代泳裝還相當保守,但大腿露出已經不止一線。最後到了民國中期,連人體模特的全裸照也有了。可以說,我們今天報刊上美女封面和插圖的水準在二十世紀初就已經達到了,只是圖片的質量差點。

現代西方的世界體系,本質上是一個資本的世界、一個公共市場的世界。這裡的市場不是中國傳統的集市貿易,作坊經濟,吆喝就得,用不著廣告。一切人和事都要在這市場里找到價值,還可以通過某些中介得以升值,升到什麼程度要看中介的推介力度。報紙雜誌就是這種中介,所以管它們叫傳媒,或者媒體。這個媒,是面向市場的媒。通過這個媒,人才可以將自己有形無形的資產賣個好價錢。

公共市場實質上是眼球經濟。眼球經濟,美女最有價值,誰讓這個世界還是個男權世界呢,西方如此,東方更如此。在剛剛打開大門的東方世界,道學氣十足的中國紳士,無論頭腦多麼冬烘,像茅盾小說《子夜》里描寫的那樣,一進上海就被白花花的胳膊和大腿嚇暈了頭。當場斃命其實不大可能,更可能的是,一邊大叫不像話一邊捂住眼睛,卻在指頭縫裡偷看。因此,這個對西方開放不久的世界對美女經濟的吸納力度往往異乎尋常地強。

這就是為什麼上海在清末和民國時期成了全中國最令人嚮往的地方。不管嘴裡罵還是心裡罵,但凡能去看看的人都要去上海開開眼,吃吃大菜(改良西餐),坐坐四輪馬車(後來是電車),看看跑馬,最後看看街上時髦的女人。很多人看過回來都罵,但必定向人炫耀自己去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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