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事舞台上的演員們 軍閥間的戰爭

中國近代所謂的軍閥,其實徹頭徹尾屬於中國人學習西方的正宗產品。當時國人尋找中國弱的原因,其中一個很重要的方面,是覺得中國人太文弱,士大夫重文輕武;反過來,人家西方人,包括學習西方學得比較好的日本人,都很有尚武精神,從軍的都是社會精英,不像當時的中國,「好人不當兵,好鐵不打釘」。

尚武的另一方面,是引進、仿製西式武器,學習西方的軍事技術。中國在引進技術層面的現代化,直到甲午戰爭,其實並不弱於日本,西方每有先進武器一問世,用不了多久,中國人就會仿製出來。只是在武器的使用方面,中國軍隊有點差勁。雖然從淮軍跟洋槍隊學英國兵操開始,中國軍隊就學著比畫,但直到袁世凱的新建陸軍,行列式走得算是齊了,槍炮卻操練得不怎麼樣。當然,清朝新政以後,留洋學軍事的人中有認真的,比如在日本士官學校吃苦的若干人等,比較傑出的如蔣百里、吳祿貞、蔡鍔、藍天蔚;學得一般的閻錫山、孫傳芳、劉存厚,也包括沒有學完的蔣介石。他們大抵從天天早起刷洗戰馬、給老兵打洗腳水開始,忍受日本軍曹的拳打腳踢,辛辛苦苦才學得一點低層次的軍事技術,只配當兵頭——士官。不過,這些認真的人學成之後回國都擔任高級軍官,比原本應該擔任的士官高了不知道多少級。加上這些人原本在國內都是讀書人出身,在苦熬了若干年後,一旦回國,不免技癢,往往重操舊業,每每與一班文人雅士混在一起,因此,士兵的軍事技術還是得不到提高。

辛亥革命的武漢爭奪戰,要算是這些按照西方操法、拿西方武器、穿西式軍裝、按照西方軍隊編製編練起來的新軍之間,第一次正經八百的交戰。雙方打得都十分業餘,按當時人的說法,北洋軍的勝利關鍵是靠他們的機關槍,而革命軍直挺挺地衝鋒,也是成全北洋軍勝利的重要因素。

此後,軍閥之間仗打了很多。每次戰爭,文的一方面的宣傳攻勢,即所謂的通電戰,要比真刀實槍熱鬧得多。真打的時候,基本上槍放得多,死人很少。四川軍閥劉存厚和熊克武之間在成都開戰,居然有大批的閑人前去觀戰,就像後來的四川球迷看球一樣,不知道那時候是不是就喊「雄起」了。無論多大規模的仗,大抵雷聲大、雨點小,任他槍炮隆隆,其實死不了幾個人,因為士兵們放槍放炮,都沒有準頭,但是放槍的速度都很快,更多的是圖個熱鬧,跟小孩子過年放鞭炮差不多。以至於當時有在華的外國人惡毒地建議中國人恢複使用弓箭,說是這樣至少能給國家省點軍火錢。

西方人關於中國軍閥間戰爭的另一種說法,也很惡毒,說是中國的戰爭不是用真正的槍炮打的,而是用另外一種槍——煙槍打,再加上一些袁大頭(銀圓)伴奏。這當然也有道理,中國人,尤其是軍人,都熟讀《孫子兵法》,知道「不戰而屈人之兵」的道理,所以,兵馬未動,煙土和銀圓先行。加上各派軍閥之間關係複雜,親戚、同鄉、同學,各方人士攀起親來,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由頭,給彼此的收買、瓦解提供了很好的機會。小到一個連、一個營,大到一個旅、一個師,甚至一個方面軍,只要工作做到了家,戰事一開,這邊嘩啦一倒戈,戰鬥也就結束了。

軍閥間戰爭的另一個習慣是,無論仗怎麼打,彼此都留有餘地。無論戰事多麼緊張,交戰雙方的親屬都會留在對方的營壘里。雙方的家眷如果趕巧生活在一個租界,也依然在一起打牌。對於打敗了的軍閥,戰勝者一般不做肉體上的傷害,甚至不動他們的財產,很有紳士風度。這方面做得最好的是四川人,一直到國民黨當家時,大家依然保持各自的防區,勢力大的佔得多,勢力小的佔得少,但勢力再小,也有碗飯吃。

當然,如此這般下去,一個個頂著將軍頭銜的傢伙們這樣客客氣氣、溫文爾雅,軍隊大可以變成儀仗隊,甚至像十九世紀二十年代初期廣州眾多的司令部一樣,有兩個兵一個司令,再加上兩支槍,就可以了——一支長槍給士兵站崗用,一支短槍司令自己佩帶。大概眾軍頭自己也意識到這裡面的荒謬,於是,不知怎麼的,仗打得狠起來了。有人說都賴徐樹錚,說他狠,把對手一個將軍陸建章暗殺掉了;有人說賴吳佩孚,用大刀隊督戰;也有人說賴孫傳芳,打敗了對手,居然把對方的降將施從濱殺掉了。反正,仗越打越凶,大炮多了,機槍多了,坦克車開出來了,飛機也飛上天扔炸彈了,甚至毒氣都有人放了。一戰之後的西方軍火商,看著中國的軍閥打仗,高興。一船一船地把軍火運過來,戰後的剩餘軍火、爛槍破炮,都找到了買家,把中國變成了各國輕武器的博覽會,連四川、甘肅都有了洋軍火的身影。四川的劉湘原本是川軍中的二等角色,但是人家佔了重慶,有交通之利,不僅可以自己買軍火,還可以截別人的,最後居然做成了川中老大,號稱有海陸空神(一些喝符念咒的神兵)四軍。

仗打狠了,兵也就慢慢練出來了,只是把老百姓禍害得太慘。大家打的都是內戰,跟原來軍事現代化的本意差得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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