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國民性的疼痛 正常社會的不正常話題

中國的改革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從不正常或者可以說很不正常的社會,過渡到正常社會的過程。一些人類社會的常識,在這個過程中逐漸被承認,人們也在像這個世界其他多數地方的人那樣,踏實地過日子,可以大聲說,人是要吃飯的,生病是要看的,不必問是哪個階級的。可以養雞養豬而不擔心被割資本主義尾巴,可以發家致富不被批走資本主義道路。到了蕪湖傻子瓜子年廣久事件出來之後,連僱工辦企業都可以了,慢慢地,中國人自己承認了自己國家的「市場經濟地位」,世界終於鬆了口氣。

然而,逐漸正常的社會,依然會有些不正常的話題,窮和富就是一個。憂心貧富差距過大倒是情有可原,但是眼下窮人和富人變成了道德上的兩極,窮人說不得不好,富人說不得好,茅於軾先生說了句「為富人說話,為窮人辦事」。孫立平先生提到,窮人在某些特定條件下可能墮落得更快,就像捅了馬蜂窩。

一些人擔心窮人仇富,一些人要清算富人的「原罪」,一個古老的幽靈在徘徊,那就是「均貧富」。提到「均貧富」,無論擔心還是歡呼的,都覺得這就是中國的傳統,無論如何都具有正當性的,因為這是窮人立場上的話。

不錯,中國歷史上的確有過周期性的「均貧富」的歷史,但那多是歷史的非常態,歷史更多呈現的是它的常態,大家安穩和比較安穩地過日子,發家致富。孔夫子所謂的不患寡而患不均說法,其實只適用在貴族之間政策調試,不能拿來推而廣之。在這個階段,大家大體上都能和平相處,正在富的小康之家和已經富的大戶,基本上都能過上踏實的日子,「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大家辛苦一場,就是為了發家致富。在世界各個民族中,大概沒有哪個民族有中國人這樣強烈的求富意識。即使在所謂的非常態社會,也是因為政治出了大問題,相當一部分人無法維持生活,大部分人無法按正常渠道上升,因而秩序混亂。而在混亂中,「均貧富」成為某些勢力動員群眾的口號,從而加劇了社會的動蕩。其實,凡是打著「均貧富」旗幟的農民起事者,財富最後都均到首領那裡去了,最貧弱的百姓只有化為白骨、填溝的資格。所以,「均貧富」只是窮人中的少數強人的話。

真正的值得警惕的傳統,實際上是國家政權的「軍國主義」政策對所有人、當然尤其是富人的剝奪,這就是所謂的法家傳統。這個傳統的盛世,如秦漢,國家可以隨意把成千上萬的富戶連根拔起,遷移到其他地方,或者借口國家需要無償徵調富人的財產,把商人打入另冊,只要等到他們養肥了,就讓他們為國家無償奉獻。好在對於多數的王朝,這種軍國主義政策還比較收斂,商人的地位也在逐步地上升,因此維持了我們這個民族在古代社會最為強大的生產力,創造出如此燦爛的文化和巨大的財富,讓後人直到現在都有東西可挖,走私出去換美金。

不錯,眼下中國的貧富差距是很大,但是最富的人其實是憑藉國家權力為自己謀私的人,這就是為什麼外面稱我們為「權貴資本主義」的緣由。而很多人眼中十惡不赦的民營企業家,即使跟某些什麼產業也不沾的貪官比起來,財富的總量也是小巫見大巫。在某種程度上,這種現象,是我們法家傳統在新的條件下的變種。

不錯,我們的民營企業家,在道德上的確沒有他們的老一輩那麼光彩,權錢勾結的事兒也沒少干,在掙第一桶金的時候,更是很難乾淨。但是他們的行為,畢竟有著那個特殊時代的特殊印記,我們如何去譴責某些公民的不當行為?舉一個例子,「投機倒把」罪不是前幾年才撤銷的嗎?按這個罪名,現在該有多少人違法?即便是權錢交易,在有權的一方設租尋租的前提下,單方面譴責企業家也是不公平的,畢竟權和錢之間,有大惡和小惡之分,放過大惡,把板子都打在小惡頭上,事實上是更大的扭曲。警惕和限制這種剝奪,才是我們每個有話語權的人所應該格外重視的問題。

正常的社會是按常識行事的社會,在這種社會裡,發財致富是正常的、不應該受到譴責的平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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