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謀下的王朝 兩個糊塗丞相的故事

中國古代,最扎眼的人物,除了皇帝就是宰相。宰相是百官的頭,也是百官的靶子,權大責重,上得伺候老闆(皇帝),下需應付政務,有點兒差池,上下不討好。在歷史,只有一手遮天打算篡位的宰相和一手遮天不打算篡位的宰相,才有真正的舒坦日子過。但是,這樣的情形實在太少,所以,宰相們都比較操心,越是勇於任事者就越操心。

不操心的宰相也有,多半都出在皇帝過於積極、自己出頭做宰相事的時候。不過這個時候不操心的宰相要時刻準備著,一旦皇帝把事辦砸了,自己得出來當替罪羊。在歷史上,既不操心,也不擔心做替罪羊的宰相好像只有兩個人,一個是西漢初年的曹參,一個是東晉初年的王導。他們不僅不操心,而且難得糊塗,以糊塗相標榜。

曹參是漢高祖劉邦僅次於蕭何的親信班子成員,蕭何死後,他馬上讓從人為他收拾行李,說是就要讓他做丞相了。果然,相國的大帽子落在了他的頭上。可是做了丞相之後,曹參卻終日飲酒,醉時多醒時少,百事不興,屬員有過,能遮便遮。有人看不慣,想過來提意見,被一併拉去喝酒,喝到大家物我兩忘,意見也就沒了。最後連皇帝都看不過去,轉彎抹角地表示了不滿,也讓老先生用一套蕭規曹隨的鬼話蒙將過去,每日依舊沉在醉鄉里。

王導是東晉王朝的開國功臣,晉元帝能從王爺變成皇帝,多半虧了王導,登基的時候,皇帝拉他一起坐床(那時候還沒有椅子)。此老也是著名的糊塗,人家罵他「聵聵」,自己也很以聵聵自得。酒量如何不知,但下面的官員胡作非為,肯定沒事。有次裝模作樣地派出人出去考察,回來後大家紛紛說下面官員的不好,只有一個人一言不發,最後等大家說完了,他說做宰相的理應網漏吞舟,何必管官員的好壞。王導居然誇這個人說得好,深合其意,害得大家都覺得自己不僅無趣,而且見鬼。

不過,兩個宰相的聵聵,結果卻不一樣。曹參得到的是好評,老百姓編出歌謠來誇,結出了文景之治的果。而王導,不僅老百姓沒誇,官員也未必念他的好,東晉政治混亂,國勢微弱,當時人罵他聵聵,後來人依舊罵他聵聵。

曹參的時代,承秦末大亂,人口減半,六國貴族豪強已經被秦剪滅殆盡,社會組織也被破壞殆盡,社會只有按自然規律,慢慢恢複元氣,國家才有指望。這時對社會恢複最大的敵人不是別的,就是來自政府的權力。因為這個時候,只有政府是社會唯一有組織而且有強力的勢力,而且這個勢力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與之抗衡。但是作為政府官吏,恰恰有自身的強烈衝動,出來指手劃腳為公也罷,為私也罷,一時間難說清楚。總之從長遠看,做就比不做更不好。顯然,此時的最高行政長官,能夠做的最好事情就是什麼都不做,盡量抑制官吏的衝動。這一點,曹參做得很好,當然,當時的老闆配合得也好。皇帝身子弱,沒主意,又好色,不當家;當家的呂后,只關心自己和自己家族的地位,別的都馬馬虎虎可以將就。漢初尊崇黃老,據說曹參做丞相前,請教了本地的儒生,結果言人人殊,即沒有一個人說的合他的意,只有蓋公的清靜無為才真正打動了他。當然,也只有這個主意,才真合乎時代的需要。後來很得史家稱道的文景之治,恰是曹參開的頭。事實證明,合乎時代需要的作為,最難的恰是不作為,因為古今中外的政府官吏,別的好說,讓他們盡量少作為、不生事的確太難了。

王導之世,門閥豪族勢力已成,而且斷送了西晉江山,社會對新王朝的呼喚是抑制門閥豪強,獎拔草萊,恢複中原,改變政府由門閥勢族壟斷的局面。然而,王導卻一面模稜兩可,在南渡的中原門閥和江南豪族之間搞平衡,一面放縱門閥豪族把持政權,胡作非為,從而換取他們的支持。這就是說,王導處在一個本該抑制政府官吏的時代,恰恰不抑制,反而更加放縱。僅僅由於進入中原的各個游牧民族之間的爭鬥,以及中原漢人對本族王朝的依戀,才使得偏安的小朝廷得以苟延。這樣的丞相,這樣的聵聵,當然沒法得分。

對於政府而言,無為是種境界,在這種境界里,民間社會可以自然地生長,實現自己的均衡發展,但是,只有在抑制了官吏的權力衝動的情況下,無為才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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