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們現在的生存方式 私人富有,公眾泥坑

如果大部分成員都貧窮而悲慘,沒有一個社會能夠繁榮幸福。

——亞當·斯密

貧窮是一個抽象概念,即使對窮人也是如此。但集體貧窮的癥狀,卻在我們周圍四處可見。殘破的高速公路,破產的城市,倒塌的橋樑,破敗的學校,失業的、低薪的、沒有保險的窮人:都表明一種集體性的意志的失敗。這些病症如此流行,以至於我們已經不再知道怎麼談論出了什麼問題,更別說開始解決這些問題了。但是,有些事情完全錯誤。即便美國在阿富汗徒勞無功的軍事行動中投入幾百個億的預算,我們還是對所有為社會服務和基本建設增加公共開支的意圖,感到煩躁不安。

要理解我們陷入的這個泥坑有多深,必須首先衡量我們所面臨的變化的廣度。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70年代,西方發達社會都變得不那麼不平等了。由於有了累進稅、政府對窮人的補貼、社會服務和對極端不幸提供的保障,現代民主正在擺脫極端的富有和貧困。

可以肯定,大差別還是存在的。基本上是平均主義的斯堪的納維亞國家,和更加多樣化的南歐社會依然是截然不同的;大西洋世界的英語國度和大英帝國,仍然繼續反映出長期存在的階級差別。但是,每個國家都以自己的方式,愈來愈不能容忍極端的不平等,開始運用公共供給來彌補私人的不足。

在過去這30年中,我們把這一切都拋棄了。可以肯定的是,「我們」在不同的國家所指有所不同。最極端的私人特權和對公共事務的冷漠重又在美國和英國出現:這裡是熱心於放鬆管制的資本主義的大本營。儘管彼此遠隔的國家如紐西蘭和丹麥、法國和巴西都時不時表現出一些興趣,但是,沒有哪個國家能夠比得上英國和美國,30年來始終專心致力於瓦解幾十年來的社會立法和經濟監督。

2005年,美國21.2%的國民收入屬於國民中1%的人口。比較而言,1968年,通用汽車公司總裁掙得的工資和福利,相當於一個普通通用汽車公司僱員的66倍。今天,沃爾瑪總裁的收入,是他一個普通僱員工資的900倍。事實上,沃爾瑪創始人一家的全年收入,據估計(900億美元)相當於美國40%最下層人口(1.2億)的總收入。

就收入、財富、保健、教育和生活機遇來說,英國現在也比20世紀20年代以來更加不平等了。英國的窮孩子比歐盟里其他任何一個國家都要多。1973年以來,扣除稅金、保險費後的實得工資的不平等,在英國也比除美國以外的其他國家增長更大。1977年到2007年之間,英國創造的新工作,要麼是在薪階的最高端,要麼是在薪階的最低端。

後果很明顯。代際流動崩潰了:與他們的父輩和祖輩相比,英國和美國的兒童很難指望在出生環境的基礎上有所改善,窮人繼續窮下去。絕大多數人的經濟弱勢,意味著健康欠佳、失去教育機會和越來越嚴重的眾所周知的抑鬱症的癥候:酗酒、肥胖症、賭博和未成年人犯罪。失業者或未充分就業者失去他們本來掌握了的技能,慢慢地變成經濟的累贅。焦慮和壓力經常接踵而至,更不必說疾病和早逝。

收入差距使這些問題更加惡化。因此,精神疾病的發病率在美國和英國與收入密切相關,而在所有歐洲大陸國家,這兩項指標之間沒有什麼關係。甚至信任,亦即我們對同胞的信任,也和收入差距呈負對應關係:1983年到2001年之間,美國、英國和愛爾蘭的不信任程度明顯增加,而正是在這三個國家中,不受管制的追求個體自我利益的原則經常被應用在公共政策上。別的國家中,找不到類似的相互不信任的增長。

即使在單個國家之內,不平等也在塑造人們的生活中起著重大作用。例如,在美國,一個人長壽和健康地度過一生的機會,與其收入密切相關:富有地區的居民可以期望活得更久、更健康。美國更貧窮的州的年輕婦女,和她們在更富有的州里的同齡女性相比,更有可能在十幾歲時就懷孕——她們的嬰兒存活的可能性也較小。同樣,一個不受歡迎的區域里的孩子,也比那些父母有固定的中等收入、住在國內較富有地區的人從高中輟學的可能性更大。至於那些仍在上學的窮人的孩子:他們的相對表現較差,分數也較低,得到的就業機會更少,收入更低。

因此,不平等不僅本身沒有吸引力,而且還和病態的社會問題明顯相關,我們只有了解這些問題的內在原因,才有希望解決它們。嬰兒死亡率、壽命、犯罪、監獄人口、精神疾病、失業、肥胖、營養不良、未成年少女懷孕、非法使用毒品、經濟不安全、個人債務和焦慮,在美國和英國比在歐洲大陸更加顯著,不是毫無原因的。

富有的少數人和貧窮的多數人之間的差距越大,社會問題就越嚴重;這個論斷,似乎在富國和窮國都是正確的。關鍵不是一個國家有多富裕,而是這個國家有多麼不平等。因此,瑞典和芬蘭,按人均收入或GDP(國內生產總值)來算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兩個國家,它們最富有的和最貧窮的國民的差距卻非常小——在可以衡量的幸福指標上它們也一直領先於世界。與此相反,美國儘管有巨大的財富總額,在這些指標上卻總是得分很低。美國在醫療上花大量的錢,但美國人的壽命還是低于波斯尼亞,只比阿爾巴尼亞高一點兒。

不平等是有腐蝕性的。它使社會從內部腐爛。物質差異的影響,要過一定時間才能顯現出來,但是,在適當的時候,對地位和商品的競爭逐步加劇;人們感覺出越來越強烈的以佔有為基礎的優越感(或自卑感);對那些處於社會階梯下層的人們的偏見逐步固化;犯罪率上升,社會劣勢的病態也變得前所未有地明顯。無管制地創造社會財富的惡果,確實是非常慘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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