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政評論三集(1958年) 阿爾及利亞的危機

今天,在使北非動蕩不安的事件面前,應該避免兩種極端態度。一種是,把當前的某種形勢看成是悲劇性的,其實這種形勢只不過須嚴肅對待而已。另一種態度則是,看不見當前的嚴重困難,也看不見現時阿爾及利亞正在這些困難中掙扎。

持第一種態度者,以自己的利益為重,希望政府採取高壓政策,這樣不僅缺乏人道主義精神而且也極不策略。持第二種態度者,則是繼續加深宗主國及其非洲領地之間的鴻溝,這種鴻溝使宗主國及其領地相脫節已經有好多年了。這兩種情況,都會執行一種目光短淺的政策。那將違背法國利益和阿拉伯利益。

我在阿爾及利亞用三周時間所作的調查,沒有其他目的,只是想減少一點兒宗主國對此情況令人難以置信的無知。為作這次調查,在我力所能及的情況下,走遍了北部沿海地區、阿爾及利亞的內陸,南至它的邊界地區,行程共為二千五百公里。我在那裡訪問了所有的城市及所有最邊遠的部落。我把行政當局的意見及見證材料,同當地農民的、當地移民的以及阿拉伯老軍人的意見及見證材料都作了對比和研究。因為要制定一項好的政策首先要掌握各種材料,在這個意義上講,我那份調查材料堪稱貨真價實的調查材料。但是如果說,我這樣提供的材料,並不是新情況的話,那也是經過核實以後的材料。我想,這些材料可以在某些方面對那些負責專門制定阿爾及利亞政策,並希望把阿爾及利亞從這種糟糕的局面中拉出來的人會有幫助。

但在具體地介入北非出現的危機之前,必須掃除某種在這方面的偏見,我認為這還是必要的。首先,要提醒法國人,阿爾及利亞是一個客觀存在,通過這種說法,我想說的是,阿爾及利亞存在於法國本土之外,因此它所存在的這些問題都帶有一種特殊的色彩和特殊的範圍。而這些問題的最終解決,不能按一般宗主國解決問題的模式去做。

有一件事可以說明我這種意見。所有的法國人在學校里都學過,阿爾及利亞歸內務部聯繫的共有三個省,在行政管理上講,這是不錯的。然而實際上,這三個省面積非常之大,有四十個法國中等省份那麼大。其人口有十二個法國中等省份那麼多。其結果便是,宗主國的行政當局認為自己做了大量的工作,因為它已向阿爾及利亞運去兩千噸糧食。然而對於這個國家的八百萬人民來說,這些糧食恰好夠他們一天的消費,第二天就必須重新挨餓。

在政治上,我還想提醒的是,阿拉伯人民是一個客觀存在,通過這種說法,我想說的是,他們並不是一群不相關的貧困者,也不是對西方來說用不著予以尊重和保護的人。恰恰相反,他們是一個有著偉大傳統的民族。他們的道德品質,只要你稍加接觸,便會發現那都是一流的。

這個民族,除了其生活條件外,絕不比其他民族差。在他們身上我們可以學到許多東西,在一定的範圍內,他們也可以在我們身上學到某種東西。有許許多多的法國人,在阿爾及利亞或在其他地方,總覺得他們是一群烏合之眾,渙散無力,對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有一件事可以告訴大家,在一個最偏遠的部落,距海邊八百公里的地方,我很驚奇地聽到有人提起弗拉吉米爾·都爾買松先生的名字。那是我們的一位同行,他在數周前發表了關於阿爾及利亞問題的一篇文章,對該文章穆斯林們的評價是,不了解情況並帶有侮辱性。我不知道《費加羅報》的那位合作者是否竟那麼快地在這個阿拉伯國家獲得了這種名聲。但這個名聲卻說明了廣大的穆斯林群眾在政治上的覺醒。尚有許多法國人並不了解這樣一件事實,那就是有幾十萬阿拉伯人,為我們國土解放事業曾艱苦戰鬥了兩年的時間,當我指出這件事情之後,我便取得了不堅持偏見的權利。

總之,這一切都足以告訴我們,對於阿爾及利亞不應該有任何偏見,要防止套用現成的模式。以這個觀點來看,法國人應該再次征服阿爾及利亞。為了馬上講出我在那邊得到的印象,這個征服要比第一次更加不容易。在北非同在法國一樣,如果我們希望未來仍然於我們有積極意義,我們就應該創造新的模式,要更新我們的方法。

1945年的阿爾及利亞,已經陷入經濟危機和政治危機的深淵,這些危機是它所固有,但卻從沒有達到目前這麼嚴重的程度。這個美麗的國家,現在正是春光明媚、繁花似錦的時刻,但那裡的人民卻在飢餓中掙扎,為求得正義而呼籲,對這種痛苦的現狀,我們決不可以無動於衷,因為他們是我們所熟悉的朋友。

面對這一切,與其譴責他們,倒不如深刻地理解一下其原因,倒不如為他們伸張民主的原則,正像我們為自己伸張民主的原則一樣。我的打算,在後面的那些文章中可以看出,那就是通過一系列簡單明了的客觀報道,支持他們這種願望。

附言:本文寫完時,適值一個晚報上發表了一篇攻擊《宣言之友》的主編費拉特·阿巴斯的文章,指控他直接組織了阿爾及利亞的暴亂。一眼便可看出,這篇文章是在巴黎寫的,由一些臨時材料拼湊而成。以一種如此輕率的態度誣栽出一個如此嚴重的罪名,那是不可能成功的。要支持或反對費拉特·阿巴斯和他的政黨,有許多東西要說,我們也的確要講的,但法國的記者們應該明白,一個如此嚴重的問題,只想通過輕率的號召以實施一種盲目的鎮壓是解決不了的。

阿爾及利亞的危機從表面上看,是經濟範疇的危機。

阿爾及利亞已經向它細心的訪問者顯示出並非含糊不清的信號。市內所有最大的餐廳都用啤酒瓶的底部當酒杯,而且杯口都已破損。大旅館裡向你提供的衣架,都用鐵絲做成。商店由於被炸毀,所有的櫥窗均用厚木板搭成。在一般人的家裡,大都把寢室的燈拉出來作為吃晚飯時的照明,這種情況絕非鮮見。很顯然,那裡十分缺乏工業製品,因為阿爾及利亞沒有工業。尤其缺乏的是進口產品,後面我們將會看到它的影響。必須大聲疾呼的是,阿爾及利亞絕大部分居民都處於飢餓狀態,這反映了阿爾及利亞出現的事態的嚴重性,對此必須找出解決辦法。阿爾及利亞的居民以整數計,估計可達九百萬人。這九百萬人中,有八百萬是阿拉伯——柏柏爾人,一百萬是歐洲人。絕大部分的阿拉伯人都分散在阿爾及利亞廣大農村的各個部落里,並由法國殖民當局把他們集中起來建成混合市鎮。阿拉伯人的基本食物是穀粒(小麥和大麥的麥粒),然後再加工成粗麵粉,或者製成麵餅。如果沒有這些穀類,幾百萬阿拉伯人就會挨餓。

饑饉,在阿爾及利亞一直是一個可怕的災難,而且每年的收成像當地的雨水一樣,變幻莫測。在正常年景,法國行政當局預先準備的儲備糧用於乾旱季節的補貼,然而這些儲備糧自從被宗主國支配以來,便為德國人所利用,因此這裡就空了。於是阿爾及利亞人民便只好每年打饑荒。這是一種災難,有一件事可以提供給大家一個關於這方面的概念,在阿爾及利亞所有高原地區,自一月份以來便一直未下雨,而在這廣闊無際的高原上種滿了小麥,那麥穗比野外的麗春花蕾都小。土地乾裂得像一片熔岩,其乾燥程度直到春天播種時,得用兩套牲口拉犁。耕犁划下去,土地裂成碎塊,揚起灰塵,竟無法下種。遇到這種年景,人們估計,收成要比頭一年更差,又是一個災難的年頭。

請大家原諒我在此要提供幾個數字。阿爾及利亞在穀類方面正常的需要,每年為一千八百萬公擔。按一般演算法,這一需求大致可以滿足。因為1935—1936年度,按估算可以產糧一千七百三十七點一萬公擔。但上一年其糧食產量僅達到八百七十一點五萬公擔,也就是說僅能滿足正常需求的百分之四十。本年度人們估計更為悲觀,因為據估算,其糧食總產量不會超過六百萬公擔。

僅乾旱尚不足以造成這樣一種可怕的災難,此外還有耕種面積減少的原因。其原因,一是種子不夠,二是飼料沒定價格,因此有些不識大體的土地所有者認為種飼料要比種糧食好,此外還須考慮到當時的一些具體技術上的困難。如對生產資料的重利盤剝(如一條麻袋,原先售價二十法郎,現可賣到五百法郎),燃料的定量分配,在外部僱用勞動力,等等。如果把這些因素都算進去考慮,我們便會明白,與外部世界隔絕的阿爾及利亞,在自己的土地上是沒有辦法來養活自己的人民的。

從當時那種飢餓中,我們所見到的情形是很令人痛心的。當地的行政當局不得不把救濟糧減到每月每人七點五公斤(農業工人每月可以從工頭那裡領到十八公斤,但那是極少數),這個數目,只能使每人每天有二百五十克糧食可吃。這對於只依靠吃糧來過活的人來說是太少了。

然而這份口糧,在大多數情況下也並不能實現。比如在卡比利的烏阿斯,在南奧蘭區,在奧雷斯山區,這些地區互相距離很遠,那裡的人民每月只能領到四至五公斤口糧,也就是說每人每天只有一百三十克到一百五十克口糧。

我們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我們能明白,在這個國家,那裡的藍天和大地是有意讓數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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