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抗戰時期「兩面政權」的屬性

抗日戰爭是實力直逼英美的日本軍國主義積蓄多年,旨在滅亡中國或者至少肢解中國使其變成自己的附屬國的全面戰爭。中國的抗日戰爭是一場實力懸殊的搏殺,即使對於擁有全國政權的國民黨政府,抵抗日軍的大規模入侵已經是相當吃力的事情,從總的戰略上只能是持久堅持,以空間換取時間。好在在抗戰全面爆發的時候,中國已經開始出現新生的跡象,新的知識界和市民(中產階級)雖然在人口比例上還很小,但絕對數量已不可小視,無論國民黨和共產黨都具有相當強的社會整合力,中國的國力也得到了初步的提升,國防力量也非北洋軍閥時代可比,中國軍民的抗戰熱情也空前的高漲。所以,儘管總的趨勢是中國軍隊在節節敗退,但在大多數的戰場還是給了日軍相當大的殺傷力,在損失了相當大面積的國土之後,終於使得日軍沒有力量再進一步發動進攻,基本上實現了以空間換取時間的戰略目標,就是在國際上也為中國和中國軍隊贏得了讚譽,歐美國家普遍反映,沒有想到中國軍隊會打得這麼好,同時也滋長了他們對日軍的輕視心理,以至於在後來的太平洋戰爭的初期一敗塗地。

在抗日戰爭的(日軍)戰略進攻階段,敵後根據地的壓力還不算大,一來當時的國共關係比較好,雙方也比較合作,國民黨政府對八路軍和新四軍還多少有些糧餉和裝備的補充,共產黨軍隊在敵後的游擊戰爭,戰果輝煌,很好地配合了國民黨軍隊正面戰場的作戰,為消耗敵人軍力和物力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而在這一階段,日軍把主要精力投放在消滅國民政府的抵抗能力,迫使中國政府迅速投降上面,日軍主力無暇顧及根據地,所以,根據地雖然也遭到了日軍的多次掃蕩,但持續時間短,投入兵力也不多,不僅難以撲滅根據地,反而使自己遭受了更大的損失。

但是,戰爭進入相持階段以後,情況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首先,日本的戰略計畫發生了改變,南下戰略的制定,使在華日軍的主要目標從迅速滅亡中國變為鞏固已佔領區,以期從中獲得戰爭資源,所謂「以戰養戰」,使佔領區變為它們與英美爭奪太平洋及南洋地區的後方基地。在這樣的戰略變化情況下,國民黨的正面戰場的壓力明顯減小,而共產黨的敵後戰場的壓力陡然增加,大批日軍主力從正面戰場撤回,用來進行鞏固後方的「肅正戰」和「治安戰」。過去季節性的掃蕩變成持續不斷的災難,不僅投入兵力多、規模大、持續時間長,而且手段殘忍狡猾,常常採用鐵壁合圍,反覆「清剿」,逐村逐屋地掃蕩,一旦將八路軍和新四軍的主力逼出平原根據地,就派遣重兵據守,採用的是一種進攻性的堡壘戰術,強逼農民為他們修築密集的碉堡群和公路網,密集到了抬頭見炮樓,出門上公路的地步。對於暫時無法佔領的山區根據地,則用很深的封鎖溝來隔開,沿溝密布炮樓和崗哨,並強迫農民組成偽自衛隊(團),以聯保的方式沿溝巡邏查看,如果發現有人過溝而沒有覺察,則看守人全部處死。在某些地區,甚至大規模製造無人區,將區內的居民全部強行遷入生活條件十分惡劣的「人圈」,用封鎖壕鐵絲網和炮樓將居民看住,以達到長期佔領和隔開八路軍和老百姓的目的。據日本方面的統計,僅在華北一處,日軍就驅使農民「義務勞動」,「在治安地區和非治安地區中間挖掘的隔斷壕,總長達11860公里,而且封鎖敵匪活動的碉堡陣地超過7700個」。僅僅駐紮在冀東一個聯隊的區域內,就「構築了隔斷壕245公里、其他封鎖工事74公里,共計319公里,棚舍132個、碉堡3個、城寨18個、關卡2個、共計155個。此項工事共用52天,作業人員達到195.7萬人次。並新架電話線258公里,維修153公里,共計411公里,新建汽車公路83公里,修補392公里,共計475公里。長城無人區包括76個村、1235戶、6454人,暫時無人村28個、2342戶、12036人」。在封鎖溝內,實行殘酷的保甲連坐制,大肆搜捕共產黨人,摧殘抗日政權,如果發現有所謂「通共」跡象,往往不惜採取屠村的慘無人道的手段對付。對於溝外的山區根據地,則不斷地掃蕩進剿,幾乎是公開採用燒光、殺光、搶光的「三光政策」,以期破壞八路軍生存的基礎。同時,由於對佔領區的重兵「清剿」,使得大部分留在敵後的國民黨軍隊迅速瓦解,成千上萬地投降日軍,日軍由此大大擴充了偽軍隊伍,這些偽軍又很快地被投入到「圍剿」根據地的戰事上來,根據地的壓力進一步加大。顯然,比起當年國民黨的「圍剿」來,日軍的手段要殘酷得多,而且毫無顧忌,甚至不惜使用殺光和驅光居民的辦法來達到摧毀對方抵抗的目的,幾乎任何的戰爭道德約束都沒有了,這在中外近代戰爭史上是罕見的。

面對這樣的嚴酷環境,根據地大大地縮小了,據延安的統計是人口減少了一半,實際上鞏固的根據地已經沒有多少了,絕大部分都變成了游擊根據地和游擊區與敵占區。在這樣的情況下,從前那種日軍一掃蕩居民和抗日政權就轉移,等敵人退走再回來的反掃蕩方式顯然是行不通了,合黨組織以及各種群眾團體為一體的基層政權即使沒有被敵人摧垮,也只能轉入地下。而日軍在所謂的新佔領區馬上就開始建立偽政權,先是維持會然後就是保甲制。

然而,儘管日軍用盡了世界上最慘無人道的手段,對於原來是根據地和游擊區的農村,仍然沒有能完全地控制住。共產黨和其領導的軍隊仍然可以在這一帶活動,甚至可以取得稅收給養。本來,由於抗日敵後根據地的特殊性,即使在抗戰初期比較順利的時期,也難免存在「兩面政權」的現象,只是那時的「兩面政權」基本上呈現一邊倒的局面,情況沒有後來那麼複雜。在戰爭環境極其惡劣的相持階段,敵我都支應的「兩面政權」不可避免地大面積出現,其面貌呈現比較複雜的態勢,而且由於這些政權的所在地大多處於比較富庶的地區,因此對於抗日武裝來說,就具有更重要的意義,所以,處在敵後的中國共產黨必須有更有效的政策和措施,才能應付這種局面。

日軍建立偽政權主要找的是這樣幾種人,一是地痞流氓,二是原地方精英,三是某些會道門分子。很自然他們就會找到這些看起來似乎與中國共產黨敵對的人。其實,由於日軍的統治是靠最殘忍的高壓手段建立起來的,除了極個別毫無廉恥的鐵杆漢奸,他們的統治實際損害了幾乎所有人的利益,絕少有中國人真心實意地為他們工作。日軍屠殺了太多的農民,據說在冀中一帶,在「五一大掃蕩」以後,幾乎家家都要戴孝,就是說每個農村居民的親人和親戚都有死在日軍刀下的,加上為了支持太平洋戰爭而進行的超經濟掠奪,也使得幾乎每個人都受到了傷害。所以,即使是日軍和偽軍找的這些人真正甘心做漢奸的也是少數,這就為「兩面政權」的產生提供了社會基礎,因為日偽軍只能找那些看起來對中國共產黨有反感的人為他們服務,如果連這些人都對他們心懷不滿,那麼偽政權存在的合法性基礎是一點也沒有了。

按朱德新的說法,「兩面政權」可以分成三類,一是親敵的「兩面政權」,他們一般處於敵人據點附近或者城市周圍,那裡已經建立了比較嚴密的保甲連坐制度,基本聽命於敵人,但也支應八路軍。二是親我的「兩面政權」,一般距離敵人據點較遠,建有兩套政權班底,一套偽政權的,一套抗日根據地的,而實權掌握在抗日政權手裡,偽政權的保甲長是抗日政權用以應付敵人的工具。三是具有兩面形式的抗日一面政權。有這種政權的村莊一般屬於比較鞏固的抗日根據地,早已建好了完善的抗日政權系統,只是為了應付敵人的掃蕩,由抗日政權出面添設一點裝飾性偽機構,選派可靠的舊機構的成員或者原地方精英組成(朱德新,1994)。

這三種形式的「兩面政權」,其區別的關鍵點就在於日軍軍事控制的強弱,控制力如果強,就對日軍順從一些,反之則反叛性就強。從本質上講,不存在什麼親日的基層政權,所謂的「親日」基本上是日軍暴力逼出來的。當然,抗日勢力的存在與抵抗特別是對鐵杆漢奸的打擊,也是「兩面政權」能夠普遍存在的另一個因素,儘管對於日軍殘暴和非人的統治幾乎所有人都感到了難以忍受,但總是會有無恥之徒的存在,如果這些人能夠憑藉日軍的勢力橫行而又不受到懲罰,那麼政治空氣也同樣會變得惡劣,社會上類似的人就會增加,使得有民族正義感的人生存越來越困難。抗日力量的活動不僅給生活在日寇鐵蹄下的農民以希望,而且起到了維持農村社會私下正常的道德氛圍的作用。從某種意義上講,「兩面政權」的存在,實際上是農村所有居民對日軍統治的反感和憤怒,並由這種憤怒導致的一種暗中的反抗。不僅僅單純因為他們是異族統治,而且由於他們難以想像的殘暴,使得人們沒有辦法不去想去掉或者推翻這種統治。試想,在當時日軍動輒以通共的罪名屠村的情況下,即使是所謂「親敵」的「兩面政權」與八路軍的一些聯繫,以及資助八路軍的行為,也是帶有極大的風險的,如果沒有全體村民幾乎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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