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武則天」·劉曉慶

編劇說:「我喜歡寫這段歷史。」——完全可能是真話。前提是在並沒有什麼人預付給他較高的「創作定金」的情況下。

觀眾說:「我喜歡看這段歷史。」——也完全可能是真話。前提是在他或她並非一個容易受從眾心理左右的人的情況下。

倘投資者說「我喜歡」云云,則完全可能是假話了,沒什麼前提的假話。投資越大,假話的成分越大。幾乎一切投資者更喜歡的都是利潤,更在乎的都是成本的回收。這叫按經濟規律辦事。無可厚非的動機。

我一向在電視劇題材方面持「厚今薄古」的態度。因為現狀正發生「古濫今危」的傾向。還因為我從不曾是一個投資者。站著說話不嫌腰疼。倘是,則我也可能「厚古薄今」起來。道理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古」較容易「出口」,而「今」十分的不容易。「出口」之利潤是外匯。外匯是「硬通貨」。所謂立場不同,態度不同。

站在投資者的立場思考——《武則天》首先是最具商業目的之決策。其次不失為「捷足先登」之決策。想想,倘我是投資者,從五千年國史中,排除別人「操作」過了的,目前似乎也只有「武媚娘」不妨「炒一炒」。

最商業的動機下也是可以出精品的。正如「為藝術而藝術」的標榜下也常有假冒貨和劣品。

《武則天》非是精品。但公而論之,我願承認它是「細工」的「匠作」。

《武則天》第一可稱道的是燈光。國產電視劇歷來重故事,忽略「製作」水準。在「製作」水準中,近年重視了構圖、攝影,但還極少有考究到燈光的。

而《武則天》的燈光是一流的。這是稍有專業眼光都看得出的。暗夜戲的燈光是有刻意追求的,但一轉白晝戲和室外戲,便又力不從心了。藝術不能求全責備。有七分好也應充分肯定。

《武則天》第二可稱道的是化妝。將四十多歲的女人通過化妝術「改變」為「少女」,是件相當麻煩的事。劉曉慶的「基礎」固然是前提,但化妝師們功不可沒。倘我有資格在明年的各類電視劇評獎中投票,定投此化妝師一票。儘管我到今還不知其姓甚名誰。

劉曉慶的表演剛剛及格。老女皇又比小媚娘演得成功些,深些。也就是說有了點兒心理層次。不能比及格更高地予以評價,一因劇本創作的拘謹和小氣,二因劉曉慶本人戲路的局限所致。

劉曉慶是名氣大大的女演員,但非是演技最高的女演員。與其同代的就有一個斯琴高娃。後者演技比她成熟得多。名氣高於演技,乃中外演藝界尋常現象,因素往往在「戲」外,此不贅述。

我認為,迄今為止,劉曉慶仍是本色演員。《武則天》倘有光彩可言,乃是由她的本色所顯現的。蒼白做作,也是由她的本色之缺憾所累及的。一言以蔽之,成也本色,敗也本色。

劉曉慶是這樣一位女演員——她將自己扮演過的一切角色,都毫無例外地打上了「劉曉慶本色」的印章。倘其本色與角色的某一或某些本色相一致,她便如魚得水。不一致,她便功虧一簣。這時演技幾乎幫不了她什麼。

她的本色中最致命的,便是缺少女性的寶貴特質——諸如陰柔,溫愛,惻隱,體恤等。這些屬於心靈,屬於母性。

她的本色中最突出的,是我們常從一些男人的心靈中可以窺見的「東西」,諸如剛愎自用,涌動著難以掩飾的野心、虛榮、與名俱齊的優越感,高態勢的俯視眾生的貴婦心理,等等。

當然,我們這裡所論及的「本色」,非是現實生活中的劉曉慶。對現實生活中的她,我毫無了解,根本沒有說三道四的根據。所論及的,只不過是組成她演員特質的那一方面「本色」。這甚至包括她的臉、她的一舉手、一投足、一顰一笑給人的第一印象。作為一名女演員,劉曉慶的臉太缺乏寶貴的女性特質,尤其是母性特質。

也許,這就是為什麼,她演慈禧、鳳姐、武則天,似乎總有幾分神似的原因吧。而甚至連她和姜文在芙蓉鎮里的情感戲,於今看來,都是粗線條的,認真的做作,簡單的投入,演自己有餘,演角色不足。

儘管如此,放眼影視界,劉曉慶出演武則天,排除商業上藉助明星廣告效應的考慮,她仍是較合適的人選。起碼是之一。

前期的武則天,除了「我是後宮第一美女」的角色意識,以及仗此為武器所施的刁鑽伎倆,我們幾乎看不到另外的表演作為。深受父子倆皇帝寵幸,除了一張臉,應還有女性的別的魅力。皇帝也是男人,即或好色也未必就單「好」在女人的臉上。定還有女人臉以外的「東西」使龍心大悅。我強調的當然非是龍床上的戲。最簡單的一個道理——「美而不媚,王者不顧。」何況由四十多歲的劉曉慶「改變」為的「少女」,按小夥子找對象的標準還算漂亮,迷惑兩代皇帝則總覺得勉強。單說一個「媚」字,非化妝術所能體現,要靠演。劇本沒有提供演的細節,劉曉慶也沒有悟到什麼,更沒有演出什麼。老女皇一朝權在手,天下我獨尊,劉曉慶倒是演來不但神似,而且在行。

劇本的拘謹與小氣,我以為不見得便是編劇的才華不足。女皇文功武治的業績,展現起來是要耗巨資的。後宮「室內戲」,野史加秘史,畢竟是縮減成本的明智之舉。編劇在這一「經濟原則」的制約之下,大概也難有太大的「英雄」用武之地。不過這一部「細工」的「匠作」,太少細節,太少似乎不經意而又至妙的「閑筆」,太少人物的「下意識」和心理本能及深層活動的刻畫,又打上「劉曉慶本色」的印章,於是就概念多多了。編劇沒有對「劉曉慶本色」進行有意識的「刁難」和強制性的限定。劉曉慶本人更沒有。武媚娘成為皇后,幾乎一概的尖銳衝突,均以「朕的頭又疼了」而告終,則便簡單到兒童卡通片的程度了……

數日前與凱歌談到現實題材與歷史題材的話題。

我說——有才華的編劇和導演,如若不能對他們身處的當代,努力做出深刻的有價值的反映,那麼最終,他實際上並不能成為該時代最棒的從業者。在最應該的方面如果做得最不夠,於己於時代,都是大的遺憾。

我以為這一點體現在演員身上也一樣。

凱歌與我有同感。

真正意義上的現實主義還難以植根於我們的影視土壤,這大概是現實題材最困窘的處境。

但是我相信中國現實主義影視會漸漸走出這一困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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