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一寸光陰不可輕 一進西苑醫院

大概在兩年前,全身忽然發癢,夜裡更厲害。問了問身邊的友人,患此症者,頗不乏人。有人試過中醫,有人試過西醫,大都不盡如人意。只能忍癢負重,勉強對付。至於我自己,我是先天下之癢而癢,而且雙臂上漸出紅點。我對病的政策一向是拖,不是病拖垮了我,就是我拖垮了病。這次也拖了幾天。但是,看來病的勁比我大,決心似乎也大。有道是「好漢不吃眼前虧」,我還是屈服吧。

屈服的表現就是到了西苑醫院。

西苑醫院幾乎同北大是鄰居。在全國中醫院中廣有名聲。而且那裡有一位大夫是公認為皮膚科的權威,他就是鄒銘西大夫。我對他的過去了解不多,我不知道他同趙炳南的關係。是否有師弟之誼,是否同一個門派,統統不知道。但是,從第一次看病起,我就發現鄒大夫的一些特點。他診病時,診桌旁也是坐滿了年輕的大夫、研究生、外來的學習者。鄒大夫端居中央,眾星拱之。按常識,存在決定意識,他應該傲氣凌人,顧盼自雄。然而,實際卻正相反。他對病人笑容滿面,和顏悅色,一點兒大夫容易有的超自信都不見蹤影。有一位年老的身著樸素的女病人,腿上長著許多小水皰,有的還在流著膿。但是,鄒大夫一點兒也不嫌臟,親手撫摩患處。我是個病人,我了解病人的心態。大夫極細微的面部表情,都能給病人極大的影響。病人的健康,甚至於生命就攥在大夫手裡,他焉得而不敏感呢?中國有一個詞兒,叫做「醫德」。醫德是獨立於醫術之外的一種品質。我個人想,在治療過程中,醫德和醫術恐怕要平分秋色吧。

我把我的病情向鄒大夫報告清楚,並把手臂上的小紅點指給他看。他伸手摸了摸,號了號脈,然後給我開了一服中藥。回家煎服,沒有過幾天,小紅點逐漸消失了。不過身上的癢還沒有停止。我從鄒大夫處帶回來幾瓶止癢藥水,使用了幾次,起初有用,後來就逐漸失效。接著又從友人范曾先生處要來幾瓶西醫的止癢藥水,使用的結果同中醫的藥水完全相同,我沒有別的辦法,只好交替使用,起用了我的「拖病」的政策。反正每天半夜裡必須爬起來,用自己的指甲,渾身亂搔。癢這玩意兒也是會欺負人的:你越搔,它越癢。實在不勝其煩了,決心停止,強忍一會兒,也就天下太平了。後背自己搔不著,就使用一種山東叫「痒痒撓」的竹子做成的耙子似的東西。古代文人好像把這玩意兒叫「竹夫人」。

這樣對付了一段時間,我沒有能把病拖垮,病卻似乎要佔上風。我兩個手心裡忽然長出了一層小疙瘩,有點兒癢,摸上去,皮粗,極不舒服。這使我不得不承認,我的拖病政策失敗了,趕快回心向善,改弦更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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