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北京記憶 燕園盛夏

走在路上,偶一抬頭,看到池塘里開出了第一朵荷花,臨風搖曳,紅艷奪目。我不禁一愣,夏意驀地逗上心頭:盛夏原來已經悄悄地來到燕園了。

幾天來,天氣也確實很熱。一大早,坐在窗前讀書的時候,聽到外面柳樹叢中有一種鳥邊飛邊叫「快拿鋤頭」,心裡還微微地感到一點涼意。但是,一近中午,炎陽當頂,熱氣從四面八方襲來。從高樹枝頭飄下來的蟬聲似乎都是溫熱的。池塘里,成群的魚浮到有綠蔭的水面上來納涼。炎熱彷彿統治了整個宇宙。

但是,最熱的還不是自然界的這些,而是青年人的心。今年有兩千個男女青年在這裡學習了五六年之後,就要走上社會主義建設的工作崗位了。他們一方面努力溫課,準備考試,要拿出最出色的成績向祖國人民彙報;一方面又做好思想準備,要到最艱苦的地方去。偉大祖國的各個方面和各個地區,都在他們考慮之中。他們想到欣欣向榮的農村,他們想到鋼水奔流熱火朝天的工廠,他們想到冰天雪地、林深草密或者大海汪洋的遼闊的邊疆。他們也想到培育比他們更年輕一代的中學的課堂。對他們說來,這些地方都是最好的地方,祖國大地的每一個角落都是他們理想寄託之所在。他們想到什麼地方,什麼地方就在他們心中開成一朵花。

多麼可愛的青年人啊!

我對這些青年人一向懷著特殊的好感。我看他們都樸素率真,平易近人。女孩子有的梳著兩條長辮子,有的剪短了頭髮,蓬蓬鬆鬆。男孩子頭髮更是隨便,有的還比較整齊,有的就不大在乎。他們成天價嘻嘻哈哈,好像總有樂不完的事。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別驚人的地方。但是,我總覺得,他們走路時脊梁骨是直的,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那裡撐著他們。他們的腳底板是硬的,好像永遠也不會滑倒。他們的眼睛,即使還充滿了稚氣,但卻是亮的,好像能看到許多東西,既能看到昨天和今天,又能看到明天。

今年要畢業的這一些青年人眼睛好像就更亮了。他們在黨的教育下,開始看到一些他們以前不大注意的東西。我曾參加畢業同學的大會,我沒有同任何人說過一句話。但是,我從他們的眼睛裡好像就完全了解了他們的心情,看到他們那一顆顆火熱的心。他們知道,自己現在進行的事業是人類歷史上空前偉大的事業,它關係到億萬人民的解放,關係到人類的前途。進行這樣的事業,路途不會是平坦的,這樣或那樣的風險是不可避免的。可是他們心中有數,只要跟著黨走,風暴再大,也決不會迷失方向。

同這樣一些青年人在一起是幸福的。

當我像他們這樣大的時候,我想的完全是另外一些事情。我腦子裡常常浮起一個問題:人生的意義究竟是什麼?當時很多人都有這樣一個問題,學術界還曾就這個問題大討論而特討論。結果是越討論越糊塗,問題還依然是問題。

解放以後,我自己逐漸解決了這個問題。要對今天的青年人來談這個問題,他們會覺得異常地可笑,甚至不可理解。人生的意義嘛,那就是鬥爭,為了共產主義,為了億萬人民的幸福而鬥爭。這還有什麼可討論的呢?這些青年人正準備著參加到鬥爭的最前線去。他們肩膀上的擔子是重的,但是他們願意擔,而且只要努力,我看也擔得起。

我常常在校園裡靜觀周圍的青年人,他們的打扮不一樣,姿態千差萬別,從事的活動也多種多樣,看上去有點目迷五色。但是,不管是哪一個站在樹下高聲朗誦的男孩子,還是從實驗室里走出來的女孩子;不管是哪一個在操場上奔跑的女孩子,還是拿著鐵鍬正在勞動的男孩子,他們在黨的教育下,也都同我一樣,慢慢懂得了革命的道理,有著一個共同的目的,一個偉大的目的。

無論誰,無論在什麼時候,只要想到這一點,他心裡就會像點上一把火。就是在酷暑的伏天,也不例外。現在就要走上工作崗位的青年人心裡有這樣一把火,難道不是很自然的嗎?

可是,說也奇怪,心裡有了這樣一把火,外面天氣再熱,我們反而感覺不到。我們只覺得心曠神怡,清涼遍體。燕園的盛夏好像是一轉眼就消逝得無影無蹤,眼前正是惠風和暢或金風送爽的春秋佳日,池塘里開的不是荷花,而是牡丹和菊花。

1963年7月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