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輯 女特務的邏輯

近幾年流行老片新拍,就是把電影那點事像抻麵條一樣地抻成連續劇,把本來不多的情節再稀釋了給大家消磨時間。當前最愛被抻長稀釋的是那些公認的「紅色經典」,尤其是五六十年代的反特片,什麼「一雙繡花鞋」、「梅花檔」等,不一而足。改編反特片大概有幾個路子。一是拚命往西方恐怖片的路子上靠,用音樂和恐怖畫面嚇人。特務一出現,立刻怪聲大作,加上密集的鼓點,再飄過一陣藍色的類似歌星演唱會上的舞台煙霧後,若隱若現飄出個什麼鬼影,那效果確實讓人「渾身掉米粒」,卻因旋律過於單調,終於嚇唬不住人。再有一招就是黑屋子裡弔死一個人,肯定是被狗特務殺害的證人,然後燈光聚焦一打,鏡頭猛一拉近,現出那張弔死的鬼臉,手法真是老套得不行,讓那些無處發泄靈感的聰明人覺得這輩子選錯了行當,怎麼讓那些白痴當了導演。最後一招是乾脆拍成偶像言情劇,不過那帥哥從白領換成了中共卧底,女特務一定比當下的時尚女青年更加千嬌百媚,楚楚動人,最後肯定是那美女特務愛上了我方卧底,終於耽誤了「黨國大事」。大概是拼不過韓劇的家長里短,寫不出那日常生活中的打情罵俏,於是紅色經典往往一不留神就被拍成了俗事艷情大全。

最近看了部名叫《天字一號》的連續劇。背景倒是個真實事件,五十年代台灣特務試圖利用建國遊行之際,用迫擊炮轟擊天安門。故事情節編得離奇緊張,不過事件成敗的關鍵卻荒唐得讓人難以接受。按編導的設計,黨國的謀殺計畫不是敗在一個美女手裡,而是敗在了兩個美女對我黨卧底的爭風吃醋上。那三角戀式的故事說的是,我方卧底以男色(當然還有智慧)剛剛讓自己的上司美女迷上自己,這口氣還沒喘順當,又得對付從台灣飛過來的新美女特務,結果用巧計讓她們為自己的男色自相殘殺,順利完成了任務。我看來看去,發現這卧底好像沒送出什麼有價值的情報,反而靠周旋於兩大美色之間就把問題解決了,這樣看來,我黨卧底的男色魅力真是不可抵擋,無論是陸上還是空中,不管是何等絕色美女,來一個滅一個。反特片拍成現代言情劇或者西式恐怖片,本身算是個包裝策略,可以滿足現代青年的口味,但我擔心那編導邏輯走向另外一個極端,會同樣使人變得弱智。

記得王小波當年諷刺《廬山戀》,說男女主角在熱戀中不說「我愛你」,而是大喊「我愛我的祖國」。據說喊這話的是個海歸,還是用洋文喊出來的,如果那「海龜」荷爾蒙涌動時能說漢語卻偏拽起洋腔,不得不讓人懷疑那愛情表白有點裝。當然,在那個時代的編導看來,愛國和愛戀人沒啥區別,但放在現在的生活中,准被認為是白痴,估計這對戀人的關係也會吹掉。不過,那個時代養成的就是這高格調,先想祖國後想愛人已被訓練成了習慣,倒過來喊反而成問題,也許戀人會覺得對方太小資沒志向。這部片子據說在廬山上當個旅遊項目反覆播放,可能已經播了上萬遍,創了一個吉尼斯紀錄,可見人們心裡不一定認同那叫喊,卻也並不覺得虛假,時代塑造人們的品味,反而顯得真實。

其實,把英雄想像成不是凡人,確是提升電影格調的方式之一,和《廬山戀》相似的例子在外國電影里一樣能夠找到,也許表現得更自然。比如奧斯卡獲獎影片《勇敢的心》中梅爾·吉普森扮演的蘇格蘭起義英雄被綁上刑台處死那一刻,吉普森面目扭曲、疼痛難忍之際,忽然暴吼了一聲「自由」,一時地動山搖,劊子手為之變色,觀影人為之動容。不過後來我看到一個影評人對此表示異議,說吉普森當時疼成那樣,肯定沒工夫想「自由」這麼抽象的問題,一定是在想他的戀人,這句話應該是:「啊!疼死我啦!我的女人!」當然這隻能是個猜想,不可能被搬上屏幕,否則不但得不了獎,還得挨觀眾的板磚。不過現在看來,中國大屏幕上吉普森式的英雄要喊出「我的女人」卻一點也引不起觀眾的奇怪。現在的年頭是英雄不在,色相當家,男女主角漂亮性感是最重要的,家長里短的事放在俊男美女身上不但耽誤不了大事,反而變成了辦大事的先決條件,不由得不讓人感嘆:這世道真是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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