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我的疑惑

專家導讀

這是本書最重要的一章。理解凱文·凱利的疑惑,以及背後的焦慮,是耐心讀下去的關鍵。

凱文·凱利的疑惑,說起來平淡無奇,在你我日常生活之中隨處可見。

比如說,我們的生活中充斥著「技術元素」,甚至我們指望更強大的抗生素、更神奇的納米科技、更開放的網路系統和新型的能源,為我們帶來更便捷、舒適、安全的生活。

另一方面,我們對科技生活處處充滿恐懼:我們擔心科技會剝奪人的權力,甚至某一天會主導人的世界;我們焦慮科技背後,是否總是暗藏著一隻邪惡的眼睛;我們哀嘆無法與強大的科技抗衡,同時已經無法想像,沒有科技的生活……

如果凱文·凱利的疑惑僅僅是這些,那說明他的焦慮並未超越海德格爾的技術批判理論,也沒有超越伴隨晚期資本主義和高科技興起的「生態主義」、「環保主義」和綠黨政治。

凱文·凱利試圖看得更遠。

在「非人力動力」成為工業革命的引擎,人工智慧業已侵入人類生活,真正的「自然界」正不可逆地演化為「人工自然」的時代,「科技的生命化」特徵,已成為現實世界無法根除的特徵。凱文·凱利的疑慮,用他自己的話說,叫做:「科技是否具備人性?」

這並非用擬人化的浪漫語言來描繪我們周遭的科技事務。提出這一問題的根本衝動,是想重新思考「人與機器的關係」,這種關係並非事前確立一個前提:科技是人腦的產物——就這麼簡單。這種思考導向一個富有人情味,但絕非僅僅是人情味的話題:科技想要什麼?

在本章的末尾,凱文·凱利提前給出了這一問題的答案:「意識到它(指科技)的需求,大大減少了我在決定如何與科技交往時的困擾。」

我一生的大部分時光在赤貧中度過。從大學輟學後,近10年的時間裡,我身著廉價運動鞋和破舊的牛仔褲遊盪於亞洲的偏遠地區,有大把的時間,卻沒有金錢。我最了解的城市被中世紀的財富包圍,走過的土地受著古老農耕習俗的束縛。伸手觸摸的每件物體,幾乎肯定是由木頭、纖維或石頭構成的。我用手抓東西吃,在山谷中艱難前行,席地而卧。行李很少,個人財物總計包括一隻睡袋、一件換洗衣服、一把鉛筆刀和幾台照相機。在與大地的親密接觸中,我感到迫切需要科技的保護。沒有那種保護,我經常感覺發冷或發熱,常常被雨淋濕,被昆蟲叮咬的次數增加,生理節奏與日夜和季節同步。時間似乎取之不盡。

在亞洲待了8年後,我回到美國。賣掉微薄的家產,購置了一輛價格不菲的自行車,然後從西向東橫穿北美大陸,曲折行車5000英里。這次旅程最令我難忘的是滑行通過阿米什人位於賓夕法尼亞州東部的大片農田。阿米什人是我在北美大陸發現的最接近我在亞洲所感受到的科技最小化狀態的群體。阿米什人對財物的選擇讓我心存敬意。他們不加裝飾的住所令人非常舒心。我體會到自己的生活——因高科技而順暢——與他們的生活並行不悖,也嘗試將生活中的技術元素減至最少。抵達東海岸時,除了自行車,我一無所有。

我成長於20世紀50~60年代的新澤西州郊區,生活中科技無處不在。但是直到10歲時,家裡才有了電視機,而且當它真正出現在家中時,我完全不感興趣。我目睹了電視是如何影響朋友們的。電視技術有著不同尋常的力量,能夠在特定時刻召喚人們,幾個小時內吸引住他們。電視播放有創意的商業廣告,告訴人們獲取更多科技產品。人們接受了這種宣傳。我注意到其他有影響力的技術(例如汽車)似乎也可以使人們順從,推動他們購買和使用更多的科技產品和服務(高速公路、汽車電影院、快餐)。我決定將自己生活中的技術元素壓縮到最低限度。青少年時期,我很少與人聊天,對我而言,科技自言自語的嘈雜聲彷彿掩蓋了朋友們的真實聲音。越少涉入科技的邏輯循環,自己的人生軌道似乎就越順暢。

橫穿美國的自行車之旅結束的那年,我27歲。我在紐約州北部購置了一塊廉價土地,隱身於此,那裡林木繁茂,不需要任何建築規範。我和一位朋友一起,砍下橡樹,鋸成木料,用這些自製的木材建起了一所房子。我們釘緊每一塊杉木板,依次搭在屋頂上。我還清晰記得搬運數以百計的大石塊修建一堵護土牆的場景,這牆不止一次被溢出的溪水衝垮過。我靠自己的雙手搬運了很多次。另外,我們用了更多的石塊在客廳砌好一座巨大的壁爐。儘管工作很辛苦,但這些石塊和橡樹木材讓我充分體驗到阿米什般的滿足感。

不過,我不是阿米什人。我認為,如果要砍倒大樹,使用鏈鋸是個明智選擇,任何一位擁有鏈鋸的森林部落成員都會同意這一點。一旦我們的注意力被吸引到科技上,並且更加確定自己的需求,那麼,某些技術優於其他技術就是不言自明的了。如果說在不發達世界的旅行教會我一些道理,這道理就是:阿司匹林、棉衣、金屬罐和電話是偉大的發明。它們屬於好的技術。世界各地的人們盡其所能獲取這些物品,幾乎沒有例外。任何人,如果曾經擁有設計完美的便捷工具,就會明白它可以擴展自己的精神世界。飛機拓寬了我的視野,書本開啟了我的思想,抗生素挽救過我的生命,攝影術激發出我的靈感。甚至鏈鋸——可以輕鬆鋸開手斧難以對付的樹瘤,也漸漸讓我對樹木的美麗和力量心懷敬意,這種敬意是世界上其他任何事物都無法產生的。

我開始痴迷於挑選幾種可以拓展精神世界的工具。1980年,我成為《全球概覽》(The Whole Earth Catalog)的自由撰稿人,這家雜誌讓讀者自己從浩如煙海的自編素材中選擇和推薦合適的材料。20世紀70~80年代,《全球概覽》本質上是一家先於網路和計算機出現的由用戶建立的網站,使用的是廉價的新聞紙。讀者即作者。人們精挑細選的簡單工具能夠引發生活的變化,這令我激動不已。

28歲時,我開始銷售郵購的自助游指南,這些資料包括關於如何進入佔世界大部分的科技欠發達地區的信息。當時,我僅有的兩項重要財產是自行車和睡袋,因此從朋友那裡借了一台計算機(早期的蘋果二代),使我的兼職實現自動化,又找到一隻便宜的電話數據機,通過它把文檔發送給印刷廠。《全球概覽》的一位對計算機感興趣的編輯同事私下給我一個來賓賬號,使我得以遠程參與一個處於試驗階段的電話會議系統,該系統由新澤西理工學院的一位教授管理。不久我發現自己沉迷於一件規模更大、範圍更廣的事物:新生的網路社區。對我來說,這是一塊比亞洲更陌生的新大陸。於是我開始對它進行報道,彷彿在報道異域的旅行目的地。令我深感驚訝的是,我發現這些高科技計算機網路並沒有使我這樣的早期用戶迷失心智,而是豐富了我們的思想。這些由人和電線構築的生態網路具有某種意想不到的有機性。在完全的虛無之外,我們正在培育虛擬的共同體。數年後當互聯網終於出現時,對我來說早已不是新鮮事物。

隨著計算機進入我們生活的中心,我對科技有一些過去未曾注意到的新發現。科技除了能夠滿足(和創造)慾望以及偶爾節省勞動力之外,還有其他功能:創造新機會。我親眼見證了在線網路將人們與觀念、選擇以及在其他情況下不太可能遇到的人聯繫起來。在線網路釋放了激情、多重創造力和無私精神。就在這個具有重大文化意義的時刻,當專家們宣稱寫作已經消亡時,數百萬人開始在線寫作,數量比過去還要多。就在專家們斷言人們會離群索居時,數百萬人開始大批聚集。通過網路,他們以無數種方式組成團體,合作共享,共同創造。這對我是一種新的體驗。冷冰冰的硅質晶元、長長的金屬線和複雜的高壓設備在孕育我們人類最優秀的技術成果。就在我發現計算機網路激發靈感並使機會多樣化的過程後,馬上意識到其他技術,例如汽車、鏈鋸和生化技術,對了,甚至還有電視機,都具備同樣的功能,只是方式略有不同。這令我對科技的認知完全不同以往了。

我熱衷於早期的遠程會議系統,1984年,《全球概覽》以網上辦公的形式聘用我,幫助編輯第一本評論個人電腦軟體的消費者出版物。(我相信,自己也許是世界上第一個被在線聘用的人。)數年後,我參與建立新興的互聯網的首個大眾網路介面:被稱為WELL的門戶網站。1992年,我幫助創辦《連線》雜誌——數字文化的官方喉舌,在發行的前7年里擔任內容策劃。從那時起,我就堅持儘可能少地使用科技產品。現在,我的朋友們從事各種發明創造工作,包括超級計算機、基因藥物、搜索引擎、納米技術和光纖通信,所有這些都是新生事物。目及之處,我都能看見科技的改造力量。

但是,我沒有掌上電腦、智能手機或者藍牙設備之類的產品,也不寫微博。我的三個孩子在拒絕電視的環境中長大,現在家中仍然沒有廣播或有線電視。筆記本電腦和我無緣,旅行時也不會攜帶電腦。在我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