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數位人生 我們被技術忽悠了?

儘管技術給我們帶來了諸多好處,然而這些好處的代價往往過於明顯,對許多人來說顯得太過高昂。我們肯定擁有了更多——更多東西,更多知識,還有更多選擇——但奇怪的是,據報紙民調顯示,我們似乎變得沒那麼訓練有素,沒那麼聰明,也沒那麼幸福。進步對一些人來說意味著,拜現代醫學奇蹟所賜,我們能比以往多感覺不滿足幾十年。在未來,科學甚至能使我們長生不老,好讓我們能永遠不開心。

人們有種普遍感覺,認為技術以消耗不可替代資源、古老的自然環境和無數野生物種而壯大,回報生物圈的卻只有污染、鋪築材料和數不清的廢棄垃圾。更糟的是,同樣的技術卻在剝削世界最不發達國家——資源最豐富而經濟實力最弱的國家——來供養最強大的國家。這樣一來技術進步養肥了少數幸運兒,卻讓不幸的窮人挨餓。結果不斷膨脹的技術元素剝奪了我們的人性,還偷走了我們孩子的未來。因此,所謂技術所帶來的好處必定是一種幻覺,是我們為放任自己沉溺於新東西而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花招。

這僅僅是技術缺點的物質面。許多人認為技術與神聖感或靈性相違。技術恣意妄為的物質主義使我們的生活專註於物質,從而剝奪了生命更偉大的意義。然而一股尋找某種生活意義的無名之火讓我們瘋狂地消費技術,樂此不疲地購買似乎在售的唯一答案——更多技術。「需求更多而滿足更少」是對成癮的一種定義,這也解釋了為什麼甚至那些從思想上鄙視技術的人仍然在買最新的東西。換言之,我們都意識到這對我們有多糟,但我們仍然繼續使用它,因為我們情不自禁。我們別無選擇。

我很懷疑這種成癮論點。我理解其邏輯但不認同其證據。我個人並沒有這種感覺,我為這種假定的無處不在感到迷惑。另一方面,技術受到那些依賴於它的人的指責。如果人人都覺得技術如此糟糕,為什麼他們還要繼續用它呢?因為我們樂意。我們中有些人使用技術比其他人要更有選擇性,但我們可以肯定地說,當今世上活著的每一個人,無一例外或多或少都使用技術(弓、箭、燈、犁等)。更重要的是,就我所知,更好的東西對所有人都有吸引力。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我們這個物種的一般風格,都是如饑似渴、狼吞虎咽地吸收消化最新技術。這對於那些視技術為疾病的人來說恰恰如此。對新盧德分子 柯克帕特里克·賽爾 的專訪至今還令我記憶猶新。作為對技術最激烈的批評者之一,他在自己位於曼哈頓鬧市區的豪宅中悠閑度日。而曼哈頓也許算是地球上技術最集中的地方。這絕非諷刺,賽爾猛烈地抨擊技術(和文明)是發生在這顆星球和人類身上最糟糕的事情。他身邊自然充斥著他不打算放棄的先進技術。我不是故意單獨挑柯克帕特里克·賽爾來講,他的虛偽也是我們的虛偽。如果我們如此清楚地看到,我們承受不起世界上不斷增加的技術的代價,為什麼我們不成群結隊地重返前技術狀態呢?

有一種解釋說我們被忽悠了。我們並不是對技術上癮,也不是簡單地被技術的成就閃暈。而是技術用某種黑魔法削弱了我們的辨別力。按照這種說法,媒體技術掩飾了理想國面具後技術的本來面目。它帶給我們的新滿足光彩眩目,立刻就使我們喪失了對其強大的新惡行的判斷力。我們受命於某種魔咒。但它一定是一種交感幻覺,因為我們都想要同樣的新東西:最好的葯,最酷的車,最小的手機。它一定是個極其強大的魔咒,因為它影響到我們物種的所有成員,不論種族、年齡、地理環境、財富多寡。這意味著本書的每個讀者都被施了這個魔法。新潮的學院派理論認為我們被散播技術的公司,可能還有掌管公司的決策者們給忽悠了,但那就意味著CEO們自己是知曉或凌駕於這個騙局之上的。根據我的經驗,他們和我們其餘的人在同一條船上。相信我,他們沒有能力搞這樣一個陰謀。

不時髦的理論認為技術自己在有意識地欺騙我們。它利用技術媒體給我們洗腦,讓我們以為它完全是善意的,把其消極面從我們的頭腦中抹去。作為一個相信技術有其自身議程的人,我覺得這個不時髦的理論似乎也言之成理。我一點都不擔心它的擬人觀。但是按照這種邏輯,我們就會想,受技術文化影響最小的人應該是受騙最少的,也是對這些清晰可見的危險最清楚的人。他們應該像看到皇帝沒穿衣服的孩子們一樣,或者看得穿狼穿著的羊皮。但事實上,往往是那些不受媒體魔咒控制的被剝奪權利的人,其以舊換新的願望最為迫切。技術的驚人力量他們一邊看在眼裡一邊說:把它全給我,現在就要。「看到」或相信技術魔咒存在的往往是那些接受技術傳播最多的人。別算上我。

我歸納了剩下的一種理論:我們心甘情願地選擇具有重大缺陷和明顯危害的技術,只因我們潛意識覺得它帶來的好處稍多一點,即使不是多得多。換句話說,我們隱約察覺到新技術的成本,但我們欣然接受了它,並且為此付出代價。

我認為技術的成本不容易看清,應當被更清楚、更精確地表達出來,對其思考要更加慎重。你可以說我沒有逃出技術的魔咒,因為我相信讓技術成本浮出水面的方法是利用創新技術,比如實時監測、深度分析、持續重複測試和誠實的外部會計核算。我把這些工具理解為進步。眼下進步不流行了,但我認為在我們物種的這一歷史時刻,進步要求更好地描述技術成本。當技術成本核算日益普遍時,進步將重回流行。

有時對全部成本的更好描述會激發我們對新事物的熱情,但我懷疑這會迫使許多人逃避技術,因為我們已經在進行這樣的日常估算了(儘管不是最精確)。舉個例子,我們看到了使用汽車的社會成本,而我們仍然使用它。通過闡明技術的消極屬性,進步將能讓我們調整自己的熱情。它還可能讓我們看到,我們對技術的擁抱是心甘情願的,既不是上癮也不是著魔。

2008年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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