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技術元素 技術的洗禮

技術元素(teium)在人類誕生之前就已存在。但是在大部分時間裡,技術都被人們忽略了,直到近代它才有了名字。沒有人確切地知道它是什麼,它做了什麼,以及它到底意味著什麼。

對於今天的大部分人來說,「技術」這個詞意味著煉鐵廠、電話、化學製品、汽車、硅晶元和其他一大堆冰冷的東西。我們幾乎都能聽見技術厚重的顎音中那金屬震蕩之音——tek,tek。

但是這並不是三千年前這個名字產生的由來。「技藝」(tee)是古希臘人用來形容給事物以形狀的動作的詞,例如用陶土製作罐子、用木頭製作桌子。這有些像我們所說的「手工藝」(craft),儘管其含義遠遠大於簡單的手工勞動。這是一門帶有創造精神的手工活,它更像是一門藝術。古希臘人認為工匠和技工將羊毛製成毛衣、大理石做成飾物、鐵製成斧頭以及將銀打造成珠寶;而手工藝人的「技藝」不僅反映了他們雙手的工作,而且也反映出了他們的才智,這些才智中屬於藝術家的那一部分精神在陶土中呼吸著。「技藝」對於人類來說是一項獨一無二的高尚行為。

「靈巧」(craftiness)曾被認為是人類最重要的特性之一。「tee」是人類最重要的特性之一。「技藝」也用於表示在各種情景下以智取勝的能力。正因為如此,這一特性在古希臘人中得到了極大地珍視。奧德修斯 之所以成為英雄,部分原因在於他製造了一些能逃脫諸神和命運設下的陷阱的小發明(「技藝」)。他通過聲稱自己叫做「沒有人」這個聰明的小把戲(「技藝」)讓獨眼巨人昏了頭。那個天才的特洛伊木馬同樣也是他的主意。荷馬說赫菲斯托斯使用「技藝」打造了細如蛛網的鋼鐵鏈條來約束他不忠的妻子。當赫菲斯托斯抓住他的情敵戰神阿瑞斯時,其他的神讚揚赫菲斯托斯道:「儘管他腿腳不便,卻利用手工藝(「技藝」)抓住了阿瑞斯。」

但是在最開始時,古人對這些精巧的東西感到很困惑。這些手工藝品得以實現真的是因為它們自己嗎?還是說一件手工藝(「技藝」)品所有的內涵都源自藝術家的創造呢?關於手工藝的這些含混之處同樣也存於古希臘哲學家中。和大多數學者一樣,柏拉圖認為手工藝是低賤的、不純潔的以及有失身份的。即使一個木匠做出最舒適的床,這張床也比不上理念中的那張床。但是同時,柏拉圖也為手工藝人驚人的創造力而著迷。儘管這些手工業藝人似乎讓諸神蒙羞,但是同時他們又知道「許多美妙的事情」。在柏拉圖的《高爾吉亞篇》中,卡里克利斯向蘇格拉底抱怨道:「柏拉圖無時不刻不在談論修鞋匠、洗衣匠、廚子和醫生。」蘇格拉底認為,一件藝術品經由手工藝人之手並且被賦予生命,這在宇宙中屬於小概率事件。

在古羅馬時代,那些對新奇事物無限迷戀的知識精英從未對發明給予任何關注或者讚揚。波西多尼奧斯宣稱肯定是某位聰明的哲學家第一個發明了工具,而塞內加針鋒相對地回應道,並不是什麼哲學家,而是一些只會愚蠢地盯著地面的人發明了工具 。

但是實際上,在古希臘和古羅馬這些試圖樹立一個宇宙邏輯思維的大規模學術研究中,手工藝品只是其中的一個小問題。由於柏拉圖輕視實用知識,在他對所有知識(都是些抽象性的知識)的細分中忽略了與手工藝相關的一切。除非涉及到道德問題,否則他是不會去探尋編織的細節的,而編織這門學問也不會出現在他的學術研究計畫中。

古希臘人認為手工藝的問題在於,技藝提供了實用性卻沒有為人們指明生活的方向。因此實用性就排在娛樂之後而成為一種美德。哲學家們想知道「技藝如何實用」?「技藝」具備一切潛能。如果有意識地引導這種潛能將會怎樣呢?於是物質世界被經典哲學家在用其他理解方式探索已知世界的過程中忽略了。這本該引導接下來兩千年的研究。

柏拉圖的學生亞里士多德沒有說太多手工藝的事,但是他確實就藝術發表過意見,他稱藝術是「生成」某物的行為。他將手工藝歸類於「生產性的藝術」——又是實用性的角度。手工藝是對自然的重現,向自然學習你就學會了一切。

在對發明的創造性持續的忽略中,唯一的例外就記錄在亞里士多德的文章《修辭學》(Rhetoric)中,在這裡他談到修辭的「技藝」。在一個闡述語法問題的千篇一律的段落中,亞里士多德首次將希臘語「tee」和「logos」 組合成了一個詞「teologia」。但是人們無從知曉亞里士多德四次使用這個新詞「teology」時想表達什麼,究竟是對詞語的修飾還是關於手工藝的詞語?是對藝術的看法還是指說話的藝術?

經典哲學中沒有一本專著能解決「技藝」的地位問題,或者用一個明確的方法將其歸納。人們對關於手工藝的外延的困惑、長期以來對藝術道德品質的懷疑,以及對這些聰明的發明究竟在宇宙中扮演什麼角色完全沒有頭緒,最終導致其既無名字,亦無身份。歷史學家埃爾斯佩思·惠特尼(Elspeth Whitney)寫道:「沒有一種古代學科分類像現在一樣,將藝術全部置於技術之下。」

古希臘人和古羅馬人不太擅長探索,但是他們在偉大發明上所作出的貢獻卻是顯著並令人稱道的。早在公元前600年前,古希臘的轉輪和上色技術使得他們生產的灰陶成為地中海國家市場的寵兒。阿那克西曼德(Anaximander)繪製了第一張世界地圖。古希臘人發明了冶鐵術、風箱、磨刀石以及鑰匙。古羅馬人更是製造了數以百計的新物件:藏寶室、高架水渠、吹制玻璃、水泥、下水道、水磨等等。然而在他們那個時代以及隨後的數個世紀里,所有這些製造出來的工具幾乎都被人們忽視了。每個時代都有聰明人和貿易秘密,對於易於傳播的天才發明來說,世界其實並不大。除了古人的精神世界外,技術可以在古代世界的任何地方找到。

事實上,亞里士多德創造的「teology」這個詞在古典時期過後即被拋棄,成為某些疑難文章的腳註。在隨後的數個世紀里,學者們繼續把做東西稱為「手工藝」(craft),稱發明創造為「藝術」(art)。隨著工具、機器以及新發明的重要性日益顯著,整個手工業被改稱為「有用的藝術」,這很大程度上是受亞里士多德所稱「生產性藝術」的影響。每一種有用的藝術——採礦、紡織、冶金、女工——都有其自己的秘傳知識,這些知識通過師傅——學徒的關係來傳承。但是有用的藝術仍舊是一門藝術,它是製作者的一種延伸,這個術語仍然包含古希臘原本的手工藝和聰明的意思。

在接下來的一千年里,藝術和技術被視為完全不同的學科。藝術的產品,例如鐵籬笆、精細的馬車車廂、一條水渠或者馬槽都是藝術家獨一無二的表達。這些東西有用嗎?當然,重要的是它們來自於一個特定之人的獨特的聰明與天才。這意味著,就像歷史學家卡爾·米切姆(Carl Mitcham)所說的:「大規模生產對於經典思維而言不可想像,而且也並非出於技術原因。」

到歐洲中世紀時,個人的才智更是孕育了眾多輝煌的文化藝術精品。之前人們根本無法想像會出現大教堂式建築、新奇的音樂和文學,以及對武器的大膽開發。這些都好像是突然出現似的。而工藝對自身最大的完善來自於對新能源的利用。一種有效的馬項圈在社會上流傳,加大了能被耕種土地的面積。當水磨以及風車磨坊的性能提升時,更是加快了原木、麵粉以及排水系統的發展。而且所有這一切的富庶都不是建立在奴役的基礎之上的,正如技術史學家林恩·懷特 (Lynn White)所寫的:「中世紀中後期主要的輝煌不在於那些大教堂,不在於其史詩般的文學作品,也不在於其經院哲學。它的輝煌在於,這是史上首次建立在非人力基礎上,而不是奴役和骸骨之上的高等文明。」機器變成了我們的勞動力。

自動力計時裝置的出現讓人們形成了一種時空視角——時間是周期性的運動。計時裝置在所有的新發明中都有應用,它賦予機器以心臟和頭腦。自動力計時裝置比其他發明的進步之處在於它預示著所有組裝起來的東西都可能分享同一個名字。

到19世紀時,世界迅速地被新技術和新思想所佔據,這些新事物擾亂了舊有秩序,引發美國以及法國大革命、啟蒙運動。但是那時,這個充斥於人們生活之中、進入到農場和家庭之內、生長於城市之間的新事物依舊沒有名字。每個部族文明都知道,名字帶來力量。為隱形之物命名,它便能為人所見。1829年一名哈佛教授詹姆斯·雅各布·畢格羅(James Jacob Bigelow)命名了這件圍繞在我們身旁卻一直無名的事物。他在馬薩諸塞州的劍橋市就「有用的藝術」進行了一系列演講。他強調,「有用的藝術」在社會中日益增長的實用性要求我們系統地教授以及研究它。他稱這種大眾知識為「技術」(TEOLOGY)——這個被重新啟用的希臘詞語。在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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