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王通陣營來說,徐廣國是很特殊的一個人,他的特殊在於文官陣營也接受他的存在。
王通身邊的文人都是舉人出身,這個舉人出身就和進士為主的中樞文臣以及地方上的高位文臣劃清了界限。
順天府尹呂萬才、松江知府楊思塵在其他文官眼中,那就是大逆不道十惡不赦之輩,是當時阿附梟雄的奸佞,呂萬才和楊思塵自然知道士林對他們的評價,他們也不求什麼接納,只是一門心思的辦差和為王通做事,這等忙碌實務的行為卻讓他們和其他人拉開了更遠的距離。
徐廣國不同,他的叔父曾做過戶部侍郎,他本身也是那個圈子的子弟,在河南潞王封地做知府這個經歷,讓徐廣國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萬曆皇帝的知心人,最起碼,他是因為立功才有了升遷。
而且徐廣國替王通在京師大把撒錢,溝通清流輿論,這個在某種程度上也和大批的清流士子交好,算是有了人情的積累。
他心思活,去了遼寧之後,京師的各項打點從來沒有放鬆,其實清流濁流,給了好處就是朋友,徐廣國一直是上上下下維持的不錯,大家也不把他看成是王通的鐵杆。
不過,徐廣國是這些人中最先明白過來的,他們的一切榮華富貴都是因為王通,王通平安,他們也平安,王通向上走,他們也能跟著走的更高,如果王通不在了,憑什麼會讓他一個沒什麼資歷背景的舉人在這麼高位上坐著。
入朝之戰結束後,徐廣國儘管就是做後勤整備之類的差事,可依舊是積攢了足夠的功勛,徐廣國接下來的選擇也很有趣,他這個資歷出身,儘管有大功在身,但來到京師中樞的話,肯定不會有什麼實職,還不如在地方上呆著自在,尤其是徐廣國在遼寧,府州縣都是他安排下去的人,軍方對他也是支持,那就是土皇帝一個,自有天地,可徐廣國卻主動選擇來到京師,在戶部做了個右侍郎,除了位置高點,好處什麼的基本沒有。
等李虎頭被刺的那個年份,總算是累計年資,在眾人的反對之下,調任刑部左侍郎,向前進了一位,但論起影響力,還不如戶部那個位置。
對於王通系統之外的人來說,這個徐廣國就是個在遼寧撈足了好處,然後在京師做個高品的官員揚名的角色,他可是標準的大明特例之一,當年海瑞也不過就是止步在巡撫這個位置上,徐廣國這人里子面子都撈到了。
不過,王通系統內的幾個人物卻知道,當年宋嬋嬋在京師建立的那套班子,差不多都被徐廣國接收了過去,對於京中各派系的脈絡和關係,重點放在何處,如果冠冕堂皇的安插人手,徐廣國明顯更精通些。
至於這刑部的差事,看似是無可奈何的選擇,實際上卻是經過有意運作的結果,刑部總掌刑名之事,這其中也有種種方便處。
李虎頭死掉的消息傳來,萬曆皇帝為了太子朱常洵能順利接位,準備大肆殺戮功臣的消息立刻在京師流傳開來,並且以超過邸報發送的速度傳遍了大江南北,這個消息,甚至連支持萬曆皇帝的文臣們也都相信,老朱家殺功臣這可是骨子裡的東西,在這股消息的流傳下,輿論逼人,武將們迅速的站到了王通一邊。
但接下來最精彩的事情並不是這個,而是有言官進言,說國家紛亂,妖孽叢生,正是因為綱常倫理敗壞,若是天子當年立皇長子朱常洛為儲君,那裡會有這麼多的干礙,還請陛下改立儲君,以正大義。
皇長子朱常洛已經去了洛陽做福王,算下來已經有了十年左右的光景,大家本覺得習以為常。
有人這麼一折騰,大家才發現這是個機會,現在王通雖然跑到天津衛,可並沒有什麼變亂之舉,大家也都能判斷的明白,接下來的事情就是怎麼互相給對方一個台階下,和氣收場維持下去。
在這件事上想要撈取什麼功勛和富貴不太容易了,但現在王通出奔,李虎頭暴死,當年萬曆皇帝立朱常洵為太子的兩個最有力支持者都是不見,那麼,現在爭國本就是有利可圖而且沒風險的事情了。
如果皇長子能成為太子,自己在其中出了一份力,榮華富貴自不待言,萬曆皇帝身體病症越來越多,新君登基也不會太晚,賭對了這個,那就是大好處了。
有王通在京師鎮著,根本不會有什麼言潮之事,順天府和錦衣衛都會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做出應對。
可現在,呂萬才去職,那套系統根本沒有人能運轉的起來,新來的府尹可壓不住那些吏員和老差役,錦衣衛這邊更是大有惰性,如果有人想要用心辦差,那麼就會立刻成為同僚們的公敵,老都堂多大的恩德,你這麼用心用力的去查,這人性實在是不值一提。
沒了制約,甚至還有勢力在背後支持,言潮突然興起,讓萬曆皇帝措手不及,請天子以大義大理為準,江山社稷存續為準,立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
萬曆皇帝悲哀無比的發現,沒了王通的支持,他根本沒有壓制文官的手段,萬曆皇帝詢問了一乾親信,他準備用強力鎮壓的想法被親信們否定,這個局面亂起來,太容易給人以可乘之機,造成更大的亂局。
鄭皇后以及鄭家的家主,如今也已經封侯的鄭國泰,對這個突起的風潮都是驚慌無比,如果朱常洵不是太子,那麼鄭家的榮華富貴馬上全完了。
實際上對於天子對王通下手,鄭國泰這邊也是矛盾異常,他們家在松江和天津衛都有大量的好處,王通如果完了,他們家會受到巨大的損失,但出於「大局」,還是沒有提出什麼異議。
可事情連鎖反應,卻沒想到這件事的結果是自家的榮華富貴都沒有保住的可能了,那真是天要塌掉。
麻煩不僅僅是這個,萬曆皇帝在奢侈和玩樂上耗費了太多的銀錢,禁軍和京營的軍餉已經快要發不下去了。
稅務總局明確告訴萬曆皇帝,如果天津衛和松江府幾天後沒有將每年的定例銀子送來,那麼京營和禁軍最起碼要斷餉兩個月,現在王通在天津衛,松江府王通也能施加很大的影響,銀子能不能送來實在是難說。
兩個月的餉銀不發並不是什麼大事,事後補上就可以,可眼下這個局面,京城內外的兵馬已經不能再有什麼動蕩,如果稍有不穩,就會釀成大亂。
內因外因,萬曆皇帝在王通離開京師半個月之後,派趙金亮為使者,前往天津衛去見王通,沒有帶著聖旨。
「……趙金亮能夠成為宮廷中地位最高的宦官之一,王通在其中作用很大,不過在宮中幾十年的耳濡目染,讓趙金亮對皇帝和太子極為忠心,甚至不惜和他的恩人反目成仇……」
趙金亮在天津衛呆了兩天,沒有什麼正式的文書出現,不過按照隨後出現的那些事來看,萬曆皇帝和王通達成了某些和解。
王通的職務和爵位還保持,但對外還是以身體為由在天津衛養病,呂萬才官復原職,李文遠官復原職,禁軍的所有任命沒有王通的允許都不能變動,殖民地和開埠港口地區的政策也是如此。
這些允諾是否存在並沒有什麼官方的文件證明,趙金亮回到京師的第三天,改易太子的爭論就戛然而止。
萬曆三十一年到萬曆三十四年之間,天津衛逐漸成了大明帝國的第二個政治中心,軍務、殖民地事務,以及大部分和工商相關的經濟事務,都在這邊處理解決,臣子們在朝堂上各有立場,爭執不休,任何不利於王通和禁軍集團的法令都沒有辦法通過和執行。
下毒、綁架和暗殺也在這兩個城市之中不斷發生,皇帝和王通表面上維持著君臣的體統禮節,暗地裡也是針鋒相對。
雙方都在拉攏著各方人士,絕大多數人都發現,王通能給他們的,或者說站在王通這邊他們能得到的東西,遠遠要比站在皇帝那邊得到的多。
萬曆三十五年初,局勢對王通越來越有利,不過王通還在遲疑,這時候,徐廣國家中長輩去世,照例要回鄉守制丁憂,路過天津衛的時候,徐廣國和所有官員一樣,去拜會樂浪郡王。
王通的幾名護衛還記得,徐廣國和王通單獨密談,到最後長跪不起。
萬曆三十五年三月,萬曆皇帝和往常一樣,午飯後用西洋點心,吃完兩塊蜂蜜蛋糕之後,突然腹痛如絞,在太醫趕到之前,就已經失去了呼吸。
宮內大亂,侍衛們迅速包圍了御膳房,將相關人等全部捉拿,但東廠和錦衣衛的人隨後趕來,要求他們接手案子。
隨即又有消息,說下毒的人是鄭皇后,因為萬曆皇帝想要改立儲君,讓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