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王去衛輝府就藩,這個京師的人沒有不知道的,宮中鬧過亂子之後,這邊就趕著潞王去就藩。
潞王從前訂親的岳家勇勝伯府因為勾結韃虜被查辦,潞王的伴當御馬監監督太監林書祿病死在宮中,潞王新娶的王妃也是京師的寒門小戶。
三陽教妖人作亂,宮內事後只是說平定,一干功臣多有封賞,也沒有說誰是主謀,也沒有說牽連到誰,大家都知道宮內要低調處理,可看到關於潞王的這一幹事,誰還猜不出什麼嗎?
徐廣國的性子本就適合這等陰私事,他當然早就明白其中關竅,也有一定的猜測,不過天家陰私,閑暇琢磨當個消遣還好,牽扯其間,徐廣國自然明白這其中的兇險。
先問親藩有異動,當地知府該如何做,然後自問自答的說知府當率鄉兵圍住親藩府邸,接下來又說自己上任的去處是河南衛輝府,再加上前面那一頓揉捏敲打,這等赤裸裸的暗示,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屋中不能說如何暖和,可徐廣國額頭上卻見了汗,王通也不催促,就是在那裡笑著等待,徐廣國沉默了會,略微抬高了點聲音說道:
「就算是進士,將來也未必能有這衛輝府的缺份,左右都是牽扯進來,不若大膽做就是,大人,學生冒昧問一句,禍不及家人吧!」
這話問的沒什麼頭腦,王通卻聽懂了,點頭說道:
「真若有什麼事,你家人平安。」
「那就多謝大人的關照了,學生做的好,將來全家榮華富貴,若是做不好,也有大人照應,在這裡多謝大人了!」
說完之後,徐廣國跪下鄭重其事的磕了個頭,再站起時候卻從容許多,開口笑著說道:
「當日他們來找學生,一說進士出身,學生就昏頭了,卻沒想到跟著王大人才有這樣的前程。」
說的是兇險,不過潞王現在鬧也鬧不起來什麼,倒是徐廣國只要太太平平做完幾年知府,回來肯定是飛黃騰達,畢竟這是給天子辦差,怕是一輩子的受用。
「大人,清流言官品級雖低,卻是人多勢眾,天下士子們的風向言論往往被他們控制,大人不能輕視,一次兩次大人或許會因為陛下的寵信無恙,可大人想必也聽過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若沒有應對,也會有麻煩啊!」
看著王通並不怎麼在意的模樣,徐廣國頓了頓,換了個說法說道:
「大人不在意,下面這麼多人的身家性命還仰仗大人照顧,大人大意不得啊!」
王通哈哈的笑了起來,無謂的擺擺手,開口說道:
「清流,清流,若真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本官還真忌憚幾分,李三才這種,自有治他的法子,你不必擔心了!」
看王通頗有自信,徐廣國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心中嘆氣,王大人在京師的時間不長,和這些清流打交道的時間也不長,不知道這些人的麻煩,早晚要吃個虧。
不知不覺之間,徐廣國真正把自己放在王通自家人的地位上來考慮利害得失了。
※※※
來京赴任,朝堂上與眾臣激辯,敲打徐廣國,把萬曆皇帝交辦的那件事選好了人,王通一天也沒有得閑。
不過他已經得到了京師各方的關注,他的一舉一動也都是許多人在盯著,二月初四,各家的得到的消息就是王通向著天津衛派了幾名差人,這不是什麼大事,也沒有人關注。
自從三十多名清流在城外犯下欺君之罪之後,京師清流的喧囂安靜了許多,儘管王通有太多讓他們針對的地方,可王通的手段卻讓他們心寒,沒人敢繼續做什麼小動作了。
對王通抱有敵意的重臣們也都是暫時沒了動作,甚至還約束自己的徒黨不要動作,讓王通自己折騰就是。
王通去訓練新兵,糾察軍紀,巡街緝捕,這都是自討苦吃的活計,不必做什麼,等王通自己做差了,讓他自己出醜,到時候上疏彈劾,才會讓他在萬曆皇帝面前失寵,到時候再行計較就是。
二月初七這天,王通穿著從三品武將的袍服,騎馬出門,這一天是他去錦衣衛都指揮使司上任的第一天。
王通住處距離錦衣衛都指揮使司衙門不近,騎馬過去也花費了一段時間,這指揮同知是從三品的武將,又是京師第一等的要害位置,自然不能太簡單,譚將率領二十名護衛也穿著錦衣衛兵卒的飛魚服,騎馬護衛。
一行人二十餘騎也是浩浩蕩蕩,路上百姓也紛紛閃避,天子腳下,京師重地,自然和天津衛不同,走出兩條街去,路邊行人雖然閃避,可看著這一行人的眼神卻有些不同,還有些人交頭接耳的談笑。
京師街道上人多馬多車多,王通也不敢縱馬賓士,對路兩邊這些百姓的反應自然注意的到,那反應怎麼看也不像是敬畏,似乎有些恥笑的意思。
上任也是要緊公事,王通不會在路上耽擱,不過還是吩咐了一名護衛下來詢問,自己先走。
還在路上的時候,留下詢問的那名護衛也是跟了上來,這護衛人倒也伶俐,沒有直接下馬詢問,反倒是找了個偏僻地方拴上馬,然後把飛魚服脫下,穿著便裝去詢問,路邊的百姓自然不會注意馬上的人是誰,被人一套話也就講了。
「他們說什麼,你就說什麼!本官都派你去問了,難道還怕聽不成!」
聽了王通這句話,問話的那名護衛才開口說了:
「問的那人說大人不倫不類,一身威風官服穿在身上也是個唱戲的模樣?」
這麼一說,王通也放慢了馬速,頗為感興趣的問道:
「怎麼講?」
那護衛看王通沒什麼怒意,也就放心下來,開口解釋說道:
「說什麼大人既然帶了烏紗,穿著團領衫,那就要坐轎,前後有扈從儀仗,可大人穿著官袍卻騎馬,還帶著一些護衛,弄得和順天府捕頭一般。」
王通愣了愣,啞然失笑,開口問道:
「他們不知道本官是武將?武將不去騎馬卻坐轎,這不是失了本份?」
那名問話的護衛差事辦的頗為盡責,聽到這話撓了撓頭,開口說道:
「小的也這麼問來著,邊上有人說天子腳下什麼都要個體面氣派,做什麼官就要有什麼打扮,有什麼打扮就要有什麼做派,若是一樣不合,那就是措大進城,白白遭人恥笑。」
一干人打馬慢行,譚將也在聽著這邊的談話,聽到這裡,他看到王通神色淡然,還以為王通心中不喜,當即沉聲解釋說道:
「老爺不必計較這等混帳話語,京師這處最重浮華,樣子上做好了,里子如何都沒人管的。」
譚將說完這句話,王通卻勒住坐騎,眾人都是跟著停下,還以為王通要發怒,或者弄配著打扮的儀仗來,這個也不難,跟衙門知會一聲就是。
被眾人目光注視,王通沉默了下,開口笑著說道:
「那位百姓說的沒錯,做什麼差事就要有什麼打扮,咱們是錦衣衛的軍將,本官穿著這團領衫,帶著烏紗帽,看著和個文官一樣,的確讓人笑話,你們都是第一次穿這個飛魚服吧,看著也是彆扭。」
眾人彼此看看,都是鬨笑,在天津衛都是或勁裝或披甲,穿著這更偏重於禮服性質的飛魚服還真是有些彆扭。
「先回去換甲,訓練新兵、糾察軍紀,本官就要先給他們做出個氣象來!!」
※※※
駱思恭家中的幾位幕僚都被他給辭了,儘管也有人威脅他要將從前的事情掀出,駱思恭卻不管不顧,那一日在偏殿中的所見所聞讓駱思恭心中明白的很,如今和張居正當政的時候不同,一切都是萬曆皇帝說的算了。
既然萬曆皇帝親信王通,那自己順著這位爺的意思就行,不要再理會其他,駱家在錦衣衛已經多少年,一輩輩向上走,靠的就是這從不下錯注的判斷。駱思恭如今就納悶一件事,萬曆皇帝為什麼不讓王通來做這個都指揮使的位置,還讓王通接了那麼多苦差事。
今日知道王通要來,駱思恭早早的出門等候,指揮使司衙門中各鎮撫、千戶、經歷司的百戶以及參知某事的吏員都是出來等候,不過剩下的那位指揮同知,還有兩位指揮僉事卻沒有露頭。
出來迎接也是算了時辰,本以為等候不了多久就能來,卻沒想到一直等到快要正午,還不見人影,駱思恭不住的朝著前面路口看過去,他也打發了人過去瞧,至今還沒回信,駱思恭心焦,其餘的人卻都是在肚裡罵娘。
「地面好像震……」
「你等昏頭了……不對……好像真是在震……」
地面的確在顫動,官署正對的路口處出現了馬隊,二十幾騎排列著整齊的隊列緩跑而來,正午的太陽下,馬上騎兵的鎧甲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