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門關的海岸上站滿了人,不少人只是穿了條犢褲,光著上身,每個人手中都是拿著刀斧兵器,盯著海上的方向。
人不少,但很亂,東一堆西一堆的,沙大成身後有幾百號人,方才和他一同觀察的那些頭目身後都有多少不等的漢子,他們將面前的海灘讓出一片空地。
海上那幾艘炮儘可能的靠近了岸邊,不過船大炮重,靠岸邊太近就可能會擱淺,所以一定距離內就下了錨。
一干船隻都是放下小艇,上面坐滿了人划槳靠岸,距離不遠,小艇停在沙灘上,上面的兵卒跳下,就在海灘上列隊。
隨著一艘艘小艇靠岸,一隊隊士兵從船上下來列隊,海岸上的海盜們不自覺的後退,已經被對方的氣勢壓倒了。
廣東水師協防天津的官兵都在船上,各艘船的水兵也都是沒有下船,上岸的就是虎威軍的一千步卒。
這一千步卒整齊列成方陣,看起來比岸上這散亂的海盜隊伍人要少的多,但這等軍姿軍容,散發出來的凜然氣勢,卻讓岸上的海盜們明白,雙方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的隊伍。
「乖乖,這千把人居然這個模樣,要是對戰,咱們弟兄恐怕要給洗個乾淨……」
沙大成身後有人喃喃說道,沙大成回頭惡狠狠的瞪了眼,臉色卻更加沉重,他身邊的湯山神情則是輕鬆自在。
岸上列隊完畢,王通則是最後一艘小艇,看到王通下船,湯山連忙迎了上去走到跟前卻是一愣,看到沈枉也從船上跳下,不過這位三水王的臉色卻不是太好。
為什麼臉色不好,想必不是暈船,湯山心中好笑,卻不去理會,直接跟王通見了禮,避開眾人幾步,小聲稟報起來。
※※※
「沒想到在這裡能遇到沈龍頭,真是巧啊!」
那邊沙大成給王通磕頭見禮,起身後皮笑肉不笑的和沈枉說道,沈枉乾笑幾聲,卻是不接話。
在海灘上已經擺上了幾把椅子,一張桌子,也不知道那裡弄來的茶壺茶杯,露天弄了個待客的場面。
海上已經見過真章,看到上岸步卒的那精銳模樣,從沙大成向下,各個都是低眉順眼的恭順模樣,王通坐在椅子上,湯山、譚將等人站在身後,沈枉和沙大成自然是沒資格做的,都似乎躬身站在對面。
「小的瞎了眼,不知道好歹,來王大人的眼皮下撈食吃,實在是罪該萬死,也不說什麼虛話,大人今日寬宏大量,小的也知道分寸,大人劃定個地方,小的若有違背,就讓浪打沉了船,餵魚去!」
沙大成先瓮聲瓮氣的說話,倒是斬釘截鐵,他說完之後瞪了眼身邊的沈枉,沈枉只做沒看見。
王通笑著點點頭,開口問道:
「不能在這個私港做買賣,海上又有這麼多的商船不能去碰,光分這份水錢,你們這麼多人夠吃嗎?」
聽王通說的和氣,沙大成情緒稍緩,琢磨下說道:
「倭人那邊運貨,不少都是要用小的們船走,他們幾個大名開戰,小的們有時候也拿銀子打仗,辛苦些,賣命賺就是,不管怎麼說,也不能幹禍害自家兄弟的事情!」
最後這句話和前面沒什麼關係,分明就是指桑罵槐了,沈枉臉色也不太白,就算紅也看不出來,王通臉上全是和氣的笑容,開口說道:
「給倭人運貨能賺幾兩銀子,幫他們打仗命不是白白丟在異鄉了嗎,這運貨一是要海上熟悉,二是要有大船,你們有大船,能造大船嗎?」
方才和湯山談過,沙大成也不是真和長相那般憨實,能大概猜到些事情,聽到王通這麼問,立刻開口說道:
「不瞞大人說,大人看小的這邊的船隻,最大的船也不過是六百料的,這不是小人造不出,是為了海上走的快,能追上能跑掉,真是要大船,小人在福建那邊多有相識,一千二百料的大船也不是造不出。」
「能造這樣的大船,何必給倭人做活,天津衛現在正缺船,來這裡給別人裝貨,自己也做些買賣,豈不是賺的更多?」
王通笑著點頭說道,一聽王通說出這句話,沙大成愣了下,他身後一幹頭目能聽到這句話的,眼睛都是亮了起來。
本來沙大成還是彎腰答話,一聽這個,就撲通跪在了地上,開口說道:
「小人們怎麼不想去大人那邊攬活,可大人那邊有規矩,大家都認保險行的買賣,小的們拿不到保險行的旗子,也怕耽誤了別家的生意……」
這話說的委婉,但意思卻明白,王通用手敲了敲桌面,開口說道:
「這保險行本就是大夥為了海上行船少些風險湊起來的公款,沙大成,五十萬兩銀子你拿的出吧!!」
五十萬兩,這可是標準的天文數字,但沙大成和周圍一干人聽到這個數目後眼神更亮,忙不迭磕了個頭說道:
「小人湊也一定會湊出來,請大人笑納。」
王通笑著擺擺手,開口說道:
「不是本官笑納,算你在三江保險行入的份子,看你年紀不少了,可有妻子兒女?」
「回大人的話,小人在平戶有兩個女人,一兒二女,在福建月港那邊有一房正妻,三個兒子!」
沙大成稍一愣,立刻說了出來,王通點點頭,悠然說道:
「平戶和月港都不是什麼好地方,天津衛如今這麼繁華興盛,你把家小放在這邊,一來過得舒服,二來孩子也有個前途。」
聽王通說完,沙大成猶豫了下,開口肅聲答道:
「既然大老爺這般說了,小的照辦就是。」
聽著這沙大成乾脆利索的回答,王通滿意的點了點頭,笑著說道:
「既然你明白,本官也給你個準話,五十萬兩銀子,把你所有家人都帶過來,以後從天津衛來往遼鎮的貨你可以接手,保險行也給你發旗,將來還會有生意來照顧你,你要做和倭國的生意也行,按照規矩繳稅就是了!」
如今天津衛和遼鎮的海上貿易頗為興盛,無奈的是船少,遼鎮和天津衛自己都沒有太多的船,而來往天津衛的船隻都是裝貨之後就踏上回程,三江商行每次組織貨物運往遼鎮貿易,都要在天津衛這邊留船,頗為麻煩。
有了這沙大成的船隊,這些問題自然就不是問題,沙大成對天津衛也有所了解,也知道這天津衛和遼鎮貿易同樣興盛。
更重要的是,他和手下的船隊獲得了進入天津衛的資格,有了這個資格,今後一切都有了可能。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你們還在那邊傻愣愣的幹什麼,還不快跪下磕頭謝王大人!!」
沙大成自己磕了幾個頭,回頭大聲的罵手下,那些漢子各個如夢方醒,都是跪下磕頭,啥時間海灘上跪了一片下來,頗為壯觀。
「不要耍什麼花樣,老老實實的為天津衛做事,老老實實的做生意賺錢,天津衛虧待不了你,沈老闆這邊深有感觸,沈老闆,你說是不是?」
在邊上的沈枉臉色都快要黑下來,聽到王通問及,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乾咳了一聲,臉上擠出笑容說道:
「王大人言出有信,大成你得了王大人的允諾,今後吃用不盡,我這邊先恭喜了!」
王通瞥了沈枉一眼,淡然說道:
「沈老闆和沙老闆據說是在一家買賣做事的,如今都依靠天津衛,難免生意上會有些干礙牽扯,若有什麼說不清的,都來找本官,由本官為你們調節,你們覺得如何?」
話說的隱晦,不過當事人也能聽得明白,沙大成也得了天津衛的活計,也在保險行入股,也把家人留作人質,實際上眼下的地位和沈枉對等,從前奉三水王為尊,在盟約之下低了一等,如今雙方平齊,再也沒有什麼盟約的約束。
如果雙方起了衝突,王通願意在其中坐這個調節人,沙大成一愣,卻是起身抱拳對沈枉說道:
「既然這般說,今後就要請沈老闆多多照顧了!」
稱呼沈老闆,不叫龍頭,等於是默認了王通的說法,沈枉臉色比哭好看不了多少,也是抱拳躬身說道:
「好說,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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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大成不會丟下這個好機會,如果他不在天津衛做生意,那沈枉就會越來越大,到最後會把他們全都吞下,本官給了他這個機會,等於讓他有了自保存活的能力,一定會抓住的……經過這件事之後,沈枉應該不會再有那麼多小動作了,天津衛的水師加上沙大成的,一定能把他吃下,對那沙大成也是一樣,他兩家卻是萬萬不會合力的……」
在府邸之中,王通和蔡楠解釋著這次所得,儘管是一場小戰鬥,卻差不多將天津衛海外的局勢徹底掌握在手上,蔡楠邊聽邊笑著點頭,屋中諸人都頗為高興。
正在此時外面有人通報說道:
「大人,張百戶從京師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