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頭自從進了虎威武館結識了萬曆皇帝之後,等於是富貴機緣在身,前途遠大,先是千總,後來是守備,始終是壓過他父親李文遠的位置。
這次京師之亂,李家父子都有大功,不過外面李文遠平定的是無名白的叛亂,抓雞趕羊的戰鬥,李虎頭等人在宮中卻是護駕,以十幾人面對幾百瘋狂的賊人,不管從意義還是激烈程度上來說都不能相比。
加上萬曆皇帝對李虎頭以往的情分,這個重賞和擢升肯定要比李文遠來的豐厚,但一家人得好,李文遠也不會生氣,無非大家談笑而已。
屋中三人其實都頗為疲憊,但心情都是不錯,呂萬才拿著摺扇展開扇了幾下,笑著問王通道:
「不要光說我們,王兄弟這次得了什麼恩賞?」
王通笑了笑,開口說道:
「陛下許我錦衣衛都指揮使的位置,不過只是口諭。」
「今後也要稱王兄弟一聲都堂了,自大明立國,錦衣衛都指揮使從未有這般年輕的,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呂萬才笑著恭賀道,王通也點點頭,開口說道:
「不過這個任命也要等首輔人選定下來之後了,再休整一天,後日就回天津衛,在天津接旨了!」
錦衣衛都指揮使的任命是大事,內閣票擬、司禮監批紅,在部中出文,一個手續都是少不了的,王通卻沒有什麼急的,左右在天津衛呆了這麼多年。
「……振興樓的酒菜送到了……」
正在這時,李虎頭在外面吆喝了一嗓子,眾人停了話題,都是走出屋門。
李文遠這院子雖然狹窄,不過每日里都有錦衣衛的兵卒幫著打掃,乾淨整齊,擺下兩桌酒席倒也適合。
振興樓那邊不光是送來菜肴,連桌椅板凳一併用大車送來,左右是為主家辦事,格外的用心,王通等人出來的時候,桌椅都已經擺好,菜肴也已經擺上,用青紗籠罩著,一旁放著幾個立式的燈籠,將院中照的亮堂,在角落處還有香爐,裡面的香料是為熏蚊蟲用的。
王通走出來,歷韜等人也到了,陳大河肩膀上已經用白布包紮的牢靠,吊著個臂膀也是一同到來,王通看了他眼,笑著說道:
「牛羊肉和魚蝦這樣的發物你就不要碰了,免得壞了傷口!」
陳大河答應了一聲,昨夜此時還在緊張戒備等待,今夜卻眾人歡聚,宴飲談笑,虎威軍將們雖然年輕,可心中都忍不住有感慨。
兩桌酒席,當然不止是王通從天津衛帶來的人,陳思寶、唐四海還有順天府的李貴和王四等人也都是打了招呼,現在也到了,兩百戶中的田榮豪也是列席,算是王通親厚人的一次大聚會。
昨夜之事雖然兇險,可在這裡的眾人都是在此受益,好日子馬上就要到來,人人歡欣鼓舞,面露笑容,氣氛也是愉快之極。
南街百戶田榮豪在在座的這些人中,五年前恐怕是他的位置最高,可如今他卻只能算是最尋常的,不過田榮豪性子卻沉穩的很,絲毫沒有什麼酸氣怨忿,和眾人談笑風生,親切異常。
王通入席之後,看到田榮豪也有些感慨,當年自己是錦衣衛最普通的兵卒,要做種種事情討好這田百戶,甚至要把父親留下的一半家產都給出去,當年自己仰望田百戶,如今卻是倒了過來,人生境遇真是無常。
「田百戶,等下本官去你宅院一次,拜祭下田伯,給他老人家燒幾柱香!」
想到這裡,王通側身對田百戶說了句,田百戶一聽,身子震動了下,卻起身鄭重其事的躬身施了個大禮,開口說道:
「屬下多謝大人!」
王通笑著點點頭,心中卻有些納悶,心想自己顧念舊情也犯不上受這等大禮吧,邊上的呂萬才卻看在言重,湊過來低聲說道:
「王兄弟忘了嗎?那田伯當年是伺候張居正的老僕,田伯去世,可眾人還看在張居正的面子上,現在張居正也去了,誰還理會他,王兄弟你去拜祭,正是給他身上加了道護身符啊!」
王通啞然失笑,實在是沒想到還有這個關節。
這一夜,眾人盡歡而散。
※※※
六月二十一這天,京師的戒嚴接觸,街面上又是熱鬧了起來,百姓們驚愕的發現,實際上城中街道並沒有受到什麼損傷,若不是有幾處的確有殘桓斷壁,恐怕大家會以為前夜的那混亂不過是做夢。
有心思的人則可以推斷出來,那夜亂起之後,城內的各路官兵做出了最快的反應,把混亂控制在最小的範圍之內。
也有城外的人進城來說,城外有幾處毀壞的頗為嚴重,燒了幾百家的房子,據說鬧起來的時候,有京營的軍將要去援救,卻被京營副將夏元成給呵斥了回來,說如今不穩,兵馬不可妄動什麼的。
你看看禮部尚書申大人,一看亂起,不畏艱險就去各家勛貴家中勸他們集合家丁上街,配合官差官兵一併平亂救援,也怪不得夏元成現在被下在詔獄裡,果然是個姦邪的小人。
酒館茶肆,到處都是口沫橫飛的議論,議論最多的都是由宮內宦官傳出來的隻言片語,什麼萬曆皇帝高瞻遠矚,太后聖明裁斷,提前將王通等勇將召進宮中,大破妖孽云云。
消息傳揚,除卻說王通之外,就是傳揚禮部尚書申時行膽識過人,召集勛貴功臣之家的家丁前去平亂,至於兵部尚書張四維所做,那不過是朝廷交辦下來的公務,也沒什麼值得提的。
百姓中這般說,可過了一天,京師士子言官中的言論卻大不相同,文章中除了稱頌萬曆皇帝聖明天縱之外,就是說張四維大智大勇,臨危不懼,平定亂局,是大明的定海神針。
明白京師政壇規律的人,很容易就能從清流士子的言論中判斷出一些東西,說張四維大智大勇,說他是定海神針,聯想到首輔的位置空缺,大家也就心知肚明了。
不過這也是難得,張居正在奪情案之前,言官清流經常上疏抨擊,直到用了雷霆手段,這才壓制下去。
正張四維身為張居正的第一號徒黨,又一直隱身在張居正身後,居然能將清流輿論爭取到自己這一邊,這手腕實在是了得。
王通昨夜給田伯上香之後,回來簡單洗漱了下倒頭便睡,醒來時天已經大亮,肩膀處還有些發緊,卻不怎麼酸痛了,想必是藥酒化開有了效果。
李文遠已經出去當值,李虎頭卻起的早,早早的跑到南街那邊玩去了,院子中只有王通一人,可等待的人卻有三個。
王通推門出去洗漱,卻看到楊思塵正在客廳等待,見到他出來,楊思塵連忙起身施禮,王通笑著說道:
「要不是楊先生去申府,有些事還真就做不到萬全,真是辛苦楊先生了!」
那夜到底會有多大的亂子,誰也不知道,王通就要調動手中能調動的所有力量,陳思寶和唐四海家中的力量就是必須要考慮到的,可不管是順天府或者錦衣衛的人上門恐怕都沒什麼份量,甚至會引起反效果。
可這禮部尚書申時行登門,那就完全不同,而且不說別的,在宮中,萬曆皇帝詢問首輔人選,單單為這個問題,楊思塵上門溝通就是大有益處。
聽到這麼說,楊思塵苦笑一聲站起來,看了看身邊的兩人,一個是東廠提刑百戶薛詹業,另一人卻是一名陌生年輕宦官,薛詹業和那宦官對視一眼,薛詹業笑著說道:
「楊先生先來,他先說就是,我和孟公公去外面晒晒太陽。」
那二人出門,楊思塵上前兩步說道:
「申大人有話讓學生捎給王大人,恐怕這首輔之位是張四維的了,張四維坐到這位置上,恐怕對大人有所妨礙。」
聽到楊思塵的話,王通皺皺眉,沉聲說道:
「陛下曾經宮中問我,申時行和張四維何人可以為首輔,陛下也是屬意申大人,會不會是申大人誤判了……」
「昨夜有申大人的故舊上門知會,說士子清流以及準備合力推張大人為首輔,今日間果不其然,讚頌文辭各處湧現。」
王通冷笑了聲,開口說道:
「這些書生的聒噪值什麼,不必理會就是。」
「大人,言官清流的這些話的確不值什麼,可以張四維做事的風格,若沒有九成的把握,他怎麼會讓這些人為他吹風造勢,申大人在京師沒什麼耳目,可也知道張四維這些天來,和武清侯家以及馮保走動頻繁,大人,你想想這背後意味。」
王通眉頭慢慢皺起,內外相連,互為倚仗,太后和馮保需要外面支持,若是以這個為條件,那還真比申時行有優勢的多,看到王通沉默,楊思塵有些著急,急切的說道:
「大人還在京師,當早作謀劃,張四維在朝中可從為大人說過一句善言……」
若是和太后以及馮保達成同盟,自己能有什麼辦法,王通有些心煩,咬牙說道:
「張居正那般強勢我都做到這般,他張四維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