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宮內被人叫一聲「太監」的角色,各個精明之極,這番話林書祿說出來,不是為了點明,只是把話挑明而已。
馮保的住處也是個宅院的模樣,此時屋中只有馮保和林書祿二人,馮保沉吟了會,還是沒有開口,又抬頭看著林書祿。
「太后娘娘雖然慈愛,可這件事難免會有多想,咱家在禁軍幾個頭目那邊聽到,本想著去勸勸,可不瞞馮公公講,咱家是潞王伴當,這話說出來,難免會招惹不是。」
雖然同為太監,但林書祿在馮保跟前卻只有站著的份,聽到「潞王」這個,馮保又是打量了林書祿幾眼,隨即笑著開口說道:
「老林你小心多少年了,真是滴水不漏,也罷,這樁事咱家去講講,貴人們要是發怒,總歸是咱們這些奴婢難做。」
林書祿笑著點點頭,兩人閑談幾句,林書祿這邊就是告辭,從宅院走出,一直出門上轎,都是大步邁出,腰桿挺直。
可那邊掀開轎簾,一躬身的時候,腿卻一軟,險些跪在了地上,好在隨從的雙喜動作快,一把攙扶住了,這才進了轎子。
太監們能從公務中脫身休息的時候,也就是天黑前的一段時間,林書祿離開之後,又有幾名小宦官急忙跑了出去。
馮保在房中則是鋪開了宣紙,拿著筆開始寫字,這是馮保多年的愛好,屋中剛有人進來掌燈,幾個去各處核實的小宦官都是回返,聽到了這個說法,馮保眉頭皺起,丟下筆開口說道:
「等下咱家去值房,你們記得請張誠張公公過來。」
※※※
「張公公您先侯著,小的這就去請萬歲爺!」
張誠看看四下站著的宦官宮女,雖然年紀有大有小,可都是恭謹異常,自己在這邊,居然沒有一個敢抬頭的。
隆慶在位的時候,張誠也在宮中辦差,幾位得寵嬪妃的宮殿也是去過,殿中宦官和宮女也有不少不知分寸,驕狂肆意的,可這鄭貴妃年紀比萬曆皇帝還要小了一歲,卻這般的懂得規矩進退,實在是不簡單。
不多時,趙金亮領著萬曆皇帝來到了前殿,萬曆皇帝身上穿著月白色的道袍,頭髮簡單的用玉環束住,有些不耐煩的走了出來。
「奴婢有要事稟報萬歲爺!」
聽到張誠這句話,萬曆皇帝點點頭,趙金亮連忙沖著兩邊擺手,一干伺候的宮女宦官魚貫退下。
張誠連忙上前說了幾句,萬曆皇帝先是一愣,隨即勃然大怒,轉身一腳踹翻了綉墩,怒聲吼道:
「寡人連身邊何人來護衛都做不了主了嗎?」
「萬歲爺息怒,萬歲爺息怒,且低聲些,這裡雖然是貴妃的地方,可難保沒有其他人安排過來的……」
萬曆皇帝伸手指著張誠,手臂顫了顫,聲音卻也放低了少許,低吼道:
「難不成真要寡人身邊一個體己信用的護衛都沒有,難不成就生生看著寡人這邊被……」
萬曆皇帝聲音越來越大,張誠情急之下,上前抓住了萬曆皇帝的胳膊,急忙說道:
「萬歲爺,調動禁衛,本不需要驚動太廣,可既然太后娘娘那邊知曉,宮內禁衛調動必然有所針對,讓人有了這般的想法,必然心懷不滿,這一有了嫌隙,怕給那有心人可趁之機,萬歲爺不必憂心,奴婢再想想辦法……」
※※※
正月初六這一天,宮內上上下下都在傳一件事,那就是萬曆皇帝去慈寧宮請安問好的時候,被宮女擋駕,說太后娘娘身體不好,這幾日就不見客了,萬曆皇帝是個孝子,聽到這話就宣太醫進來診治,卻沒想到太醫連慈寧宮都沒進去,太后娘娘直接將人打發了回去,事到如今,大家也都明白,不是身體不好,而是不想見萬曆皇帝。
雖然是正月,可主子們高興,大家才能快活過節,李太后和皇帝不知道為了什麼有了矛盾,大家都是惴惴,誰也沒心思過節了。
早晨有了這樁事,中午吃過午飯,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就召集了內廷二十四衙門的太監過來議事,在司禮監偏院的值房中,馮保臉色陰沉的嚇人,在眾人臉上掃視了一圈,冷聲開口說道:
「各個回去整肅下自家,不要咱家這邊說句話,不出一個時辰就傳得整個宮中都知道,要是被抓到,直接丟到經廠打殺了!」
說完就打發眾人離開,到了晚上眾人才打聽出來些消息,原來馮公公本來要瞞過太后做一件事,卻沒想到太后那邊卻早知道了,初五晚上把馮保叫過去訓斥了一頓,據說萬歲爺也發了火。
看來這就是太后和萬歲爺鬧矛盾的根由了,至於什麼事,卻實在是打聽不出來。
以往太后娘娘發怒,萬曆皇帝都要小心翼翼的去賠罪問安,直到太后娘娘消氣為止,可這一次卻有些不同。
儘管正月間萬曆皇帝每日早晚也來慈寧宮問候請安,可太后娘娘說不見,萬曆皇帝也不怎麼堅持,問候幾句就離開。
雖說禮數周全,可親近的人都覺得這就是虛應故事,走個形式而已,雙方這等冷戰,讓那個宮內的氣氛頗為緊張,大家都是戰戰兢兢,不敢犯一點的錯誤。
慈寧宮最得寵的女官錦繡據說派人去府軍前衛兩次,要驗看宮中侍衛的名單,大內侍衛這一塊,一向是由李太后的親信掌管,這邊要驗看,自然沒什麼隱瞞。
聽到這個消息的眾人更是忐忑,到底何等事,居然要牽扯到大內侍衛這一塊。
「哀家本該在慈寧宮安享天年,過些舒心日子,若不是先帝大行的時候託付哀家,若不是皇上年輕氣盛,哀家一個女流之輩,又怎麼會操這麼多的心,現在好了,皇上年紀大了,就不願意哀家盯著了,哀家倒是想問問,哀家到底管過他什麼,到底礙著他什麼,居然要更換侍衛!」
慈聖太后李氏端坐在榻上,怒聲說道,馮保低著頭沉默,邊上的張誠臉色卻不好看,聽到這話,上前跪在了地上:
「娘娘,萬歲爺斷無此意,在宮內當過差事,在外面營頭上也好提拔,萬歲爺不過是想著提拔下虎威武館的一些舊人,萬歲爺純孝,斷不會有什麼不該的想法。」
「若沒有什麼不該,皇上又怎麼會這般的不快,張誠,哀家看你忠謹,這才派你在皇上身邊伴當,要是皇上這些不該想的,不該做的,你連提醒都不能提醒一聲,那也不必做這個伴當了!」
話說到這般,張誠已經不敢介面,只得是跪在那裡磕頭不止,李太后看也不看跪在那裡的張誠,對一旁的馮保說道:
「馮保,翊鏐前日來求了兩個人的差事,兵仗局的兩個,你安排到做個監軍的差事,這孩子為了伺候他的舊人求到哀家這裡,也是少見。」
馮保連忙領命,兵仗局在宮內除了掌印和管庫兩個之外,其餘的都是清苦位置,可要是外放做個監軍,那就是肥缺了。
怒火歸怒火,李太后還是知道分寸,輪換禁衛,本就是天子決定的事,這件事讓李太后多想,心中不快,卻沒有把事情搬到檯面上來。
張誠在慈寧宮磕頭磕的額頭都青了,然後才得以離開,別的懲戒倒是沒有,還有宮女出來送了膏藥,想必這撤換也就是句氣話而已。
出來慈寧宮,這正月天正是冷天氣,門口各有毛氈的軟轎等待,張誠臉色陰沉捂著頭剛要上轎,卻被身後的馮保喊住,回過頭,馮保遲疑了下說道:
「張公公,這樁事不是咱家弄的,看到萬歲爺填補禁衛,就怕被人傳到太后耳中不妥,想私下先找你說,卻沒想到不知道誰家最快,太后一知道,先訓斥了咱家一頓,萬歲爺現在脾氣也大了,這就僵住。」
張誠在宮內吃了癟,心情極差,捂著頭冷聲說道:
「十幾個侍衛的輪換,有萬歲爺的旨意,咱家去辦,本是芝麻大的小事,誰也不會驚動,咱家就想,到底是誰這麼多嘴,會去太后娘娘那邊說這個,又是誰盯的這麼緊,這點小事都不會放過。」
聽到這話,馮保愣了愣,腦中想法一閃,卻是搖搖頭否認,御馬監的林書祿既然過來先和自己講明,又說的那麼實在,想必不會他來傳話,不過林書祿都能知道,想必宮內知道的人一定不少。
宮中的消息的確是瞞不住人,潞王跟太后求懇的兩個兵仗局的差事被准了,很快宮中各處都是知道,潞王這邊在太后娘娘面前說話有分量,這個眾人沒什麼稀奇的,只是慈寧宮有個宮女頗為不舍。
這名宮女和外派兩名宦官中一人頗為熟悉,大家私下都知道他們結成了對食,不過很少有人知道,萬曆皇帝增補身邊侍衛的消息就是這位宮女「無意」聽到,慈寧宮的宮女本就有替太后打探消息的責任,知道了這個消息,自然會上報。
當然,除了當事人,也沒人知道宮女就是從他的對食宦官那邊聽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