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香河縣城城外的人想要進來,城內的人也急著出去,等來到城門這邊的時候,卻發現城門緊閉。
太平時節白日不開城門,肯定是出了大事,眾人在那邊鼓噪,立刻被守衛城門的兵卒虎著臉趕走,平日鄉里鄉親的都是客氣,這麼一嚴厲,大家都知道事情不對,各自散了。
住在牌坊街周圍的百姓,一大早就被差役們拍門叫醒,被嚴厲的叮囑不得出門,不得喧嘩。
前面說了,這牌坊街居住的都是香河縣的富貴人家,不讓出門自然很多人發怒,沖著衙役發火,衙役們自然得罪不起,可這幫人要繼續耍威風的時候,卻有帶著刀的錦衣衛兵卒冷臉上前,誰也不敢繼續鬧了,都是縮回去。
牌坊街這邊只有一戶人家,高牆大門的,外人也看不清裡面的虛實,只從出來採買貨物的丫鬟和小廝口中聽說,這家主人是在外面做絲綢生意的,常年在外奔波,家裡一般只有女主人在。
這等家中只有女眷主事的,又是這般富庶,肯定會被心懷不軌之人打主意,也有潑皮無賴上門生事,但當天就被打了出去,當晚這幾個潑皮無賴的房子就被燒了,衙門裡的銀錢使的又足,一切手尾都被壓下。
經過此事,香河縣這邊的人才知道,牌坊街這戶人家得罪不起,還是少招惹些的好。
※※※
牌坊街周圍都是全副武裝的兵卒,有穿著飛魚服挎綉春刀的錦衣衛,更多的是披甲執兵的士兵。
更讓人感覺到吃驚的是,牌坊街那家人的門前,居然還擺放著一門火炮,黑黝黝正對著大門,有炮兵拿著火把守在邊上。
且不說被圍得的水泄不通,每個方向上還有二十幾名火銃兵,火繩都是點著了火,做準備開火的模樣,牆頭一有人向下張望,他們就舉著火銃向上瞄了一下,看到這黑乎乎的鐵管瞄過來,牆頭的人慌忙下去。
又是火銃又是火炮,又有精銳的士卒值守,從凌晨到天亮,牌坊街這家「大戶」連大門都沒敢打開,就連牆頭張望的人都是小心翼翼的。
「我家大人王通,想要見沈枉!」
這麼尷尬的僵持了一會,有兵卒大聲的向裡面喊道,喊完這句話,外面的兵卒們都能聽到院內的騷動。
「這麼扇木門,能頂得住火炮一炮嗎?」
院內沒有給什麼答覆,又有兵卒大喊道,喊完這句,院子裡面安靜了會,拿著火把的炮兵回頭看看坐在後面的王通,王通微笑看著大門,卻沒有下令。
裡面的安靜並沒有持續太久,大門吱呀一聲打開,正當面的幾十名火銃兵齊齊舉起了火銃,開門的卻是個青壯漢子,臉色煞白,看到這邊火銃瞄過來,下意識的一哆嗦,向後退了一步,差點坐倒在地上。
「王大人,我家老爺有請?」
結結巴巴的說了這句話,王通嗤笑一聲,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開口說道:
「都這般境地了,還擺弄什麼架子,除了沈枉和他妻兒之外,其餘人都把兵器丟出來,然後舉手出門投降,還有一炷香功夫,快些!」
王通說的大大咧咧,可如今情勢不由人,開門那漢子臉色難看的點點頭,轉身又是跑了回去。
這次沒有等待太久,不多時,一件件刀斧被丟了出來,甚至還有兩根三眼銃,然後就和王通吩咐的一樣,一個個人舉著手從門中走了出來。
天津錦衣衛早就預備好了人手,出來一個,立刻檢查一遍,然後捆上丟到一邊,又過了一會,再也沒有人出來。
譚將在王通身後揮了揮手,全副武裝的錦衣衛兵卒一擁而入,按照預先的安排,各處仔細的搜索。
「稟報大人,宅院都以肅清,沈枉和妻兒正在正廳等候。」
※※※
「你們兩個帶著沈枉的女人去偏廳,把那孩子留下!!」
王通在門口的時候吩咐了一句,然後停下,兩名壯健婆子連忙答應了,快步走進那客廳。
聽到裡面招呼一聲,王通走進了客廳之中。
一向是從容自若的三水王沈枉,臉色木然的坐在椅子上,懷中抱著個熟睡的嬰兒,看到王通走進,沈枉頓了頓,澀聲說道:
「小人多謝老爺維護,不讓賤內拋頭露面。」
男女有別,男女大防,百姓間不在乎,講究的人家還是看重的緊,若方才兵丁湧入,或者是王通走進,看到沈枉的婆娘,那沈枉的臉可就丟盡了。
王通不在乎折辱沈枉,可如今局面盡在自己掌握之中,就沒有必要折辱對方的妻兒了,索性賣個好。
也不理會沈枉的話,王通走過去將那嬰兒抱起,低頭看了看,笑著說道:
「還真是可愛,眉眼間很像沈老闆啊!」
王通過去抱的時候,沈枉下意識的想要推拒,可還是頹然的放棄,聽到王通這麼講,沈枉微微低頭,木然說道:
「海上若沒有我,必然大亂,到時除了戰艦兵船,無人能到天津衛貿易,大人損失慘重,給宮內的金花銀增額繳不上,那還有今日的榮華富貴。」
對沈枉這絕望的威脅,王通卻好像沒有聽見,只是笑著說道:
「香河縣雖好,畢竟不如天津衛繁華,你在倭國居住,海上來往自然是在海港才方便些,本官給你預備好了宅院,讓你老婆孩子搬過去住吧!」
沈枉身體晃了晃,木然消去,卻盯著王通說道:
「大人,不過是妻兒,沈某若舍了這兩個累贅,你還能奈何我嗎?」
這等海上大豪,察言觀色,極善抓住機會,發現王通言語鬆動,馬上談起條件來。王通笑了笑,開口說道:
「不過是妻兒,你說的倒是好大話,你現在殺了你老婆孩子,本官放你回海上,你那些人馬海上威風,可攻不進我天津衛,斷了我海貿,我天津衛還有和草原貿易的利潤,金花銀自然不愁,可你又能斷天津衛海路幾年,船廠炮艦你也看到,三年之後,你還有把握自保嗎?」
沈枉臉色又是沉了下來,王通抱著的那孩子卻醒了,看到抱著的人不是父母,稍微愣怔下立刻大哭起來,沈枉渾身一綳,就要站起向前,他身後的譚將在這一刻已經抽刀出鞘,橫在了他脖子上。
王通輕輕搖動臂彎,小聲哄著孩子,那嬰兒居然也止住了哭聲,盯著王通,王通笑看這嬰兒,又是說道:
「還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你女人和孩子我不殺,你我也不殺,閹了你放你走就是,到時候你若領著人來斷天津衛的海貿,來就是了。」
閹了他,孩子什麼的讓王通控制住,那結局還不是一樣,方才沈枉的著緊已經說明了很多。
王通的第一個條件已經給沈枉當頭一棒,真撕破了臉,王通位置未必動得,第二個條件更是狠辣,女人孩子雖然不動,可卻有實實在在絕後的危險。
「大老爺,孩子什麼事情都不知道,饒了他吧!!」
隔壁偏廳傳來一個女人的哭喊求告,不過,那嬰兒被王通逗弄的高興了,在那裡「咯咯」的笑起來。
孩子天真的笑聲讓屋內緊張的氣氛鬆弛了不少,沈枉此時終於顯出了頹然的神色,呆坐在那邊,沒有出聲。
「把宅子安在香河縣,說自己是絲綢商人,喬裝打扮,還給自己掛了個大鬍子,費這麼大力氣安置老婆孩子,還說自己不在意,說什麼舍了累贅,若真不在意,你接到平戶去,整日相對豈不是快活!」
王通說完這話,沈枉的頭更是低下去幾分,接到平戶去,雖說整日相見,可也有了被其他人拿住或者威脅的可能,沈枉寧可秘密奔波辛苦也是為此,雖然自保的成分為主,但自有害怕妻兒遇險的顧慮。
「天津衛的實力你也看過,真要海上開戰,天津衛或許贏不了,但你自家傷了元氣,你手下那麼多二道浪,難道各個對你忠心耿耿,難道他們不想做龍頭?」
再也沒有任何的話語客氣,一句句都是誅心之極,自家兒子在對方懷中,王通所說句句都是誅心刻骨的實情。
坐在那裡的沈枉整個人都佝僂了下來,好像突然老了幾十歲一樣,屋中安靜下來,隔壁偏廳女人的抽泣和孩子的笑聲沒有喧鬧,卻讓人感覺更安靜。
王通只在那裡逗孩子,卻不理會那邊臉色灰白,頹唐之極的沈枉,就這麼沉默了半響,沈枉緩緩站起,譚將撤回了刀,沈枉向前一步,撲通跪在了地上,連磕了幾個頭,沙啞的說道:
「小人狂悖多年,為害海上,遇見大人是小的前世修來的福氣,請大人給小人一個棄暗投明的機會!」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但這棄暗投明卻不急。」
聽王通淡然說話,沈枉呆了呆,磕了個頭在地上,開口說道:
「請大人吩咐。」
「先在海上繼續當這個龍頭吧,你要做的事情還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