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人俘虜們承認了城內幾樁刺殺是他們所做,雖然知道他們的將主是勇勝伯余家,可其他的卻有些蹊蹺。
這些人是勇勝伯死掉的那個二兒子的親衛,此次被派到了京師,來到京師之前,山西那邊卻有吩咐,說到京師之後自有號令他們的人,一切聽那人的吩咐。
賊人們都是勇勝伯府上的家生子,他們的父輩是勇勝伯的親衛,又整日里酒肉足餉的養著,邊鎮各處的歷練,都是死心塌地的忠心。
主家既然吩咐了下面,自然都是聽命,來到京師這邊,所謂號令他們的人是個長相模樣都很一般的中年人,可花錢卻很大方。
每個人見面之後,幾十兩銀子的見面犒賞,在這莊子里,好酒好肉的管著,還經常尋些女人送進來,讓他們快活,這麼一來二去的,眾人覺得在這邊也是不壞,那人漸漸也使喚的動了。
做了幾件事,去城外洗了兩處地方,殺了些閹人,又在城內做了那案子,城外不過是些拿著兵刃的草包,可城內兩處頗為扎手。
且不提順天府那本來就是行險一擊,派死士前去,但混進值房,一刀料理了呂萬才再快步出門,也是能跑出來,沒想到被人看破而已。
邊兵素來瞧不起錦衣衛,卻沒想到南街錦衣衛百戶李文遠居然這般的扎手,死了近十個人卻沒有留下對方一條性命。
在京師內殺官不比外地,驚動了再動手已經不太可能,且不說各處城門五城兵馬司和京營的兵卒看守嚴密,錦衣衛、東廠、順天府的密探差役,甚至連刑部都有人各處盯著,再動就要暴露。
既然做不得事,風聲又這麼緊,這幫人就琢磨著撤回,卻沒想到那人又是發下一筆銀子,說現如今太緊,不敢有什麼異動,大家且安心呆著,等過段時間在走。
好吃好喝,銀子灑的又大方,何況這邊說的也有道理,一干人就在這邊呆了下來,那人也講了,最近一切麻煩,當謹慎從事,銀錢這邊出,一切用度就請自己購買了。
將這些和呂萬才陳述完畢,呂萬才也不顧屋中濃厚的血腥氣,拿摺扇扇了幾下低聲說道:
「那豈不是這伙賊人最少有十日未見那主使。」
王通點了點頭,呂萬才用摺扇敲了下手心,有些懊惱,王通沉吟了下又是問道:
「京師查案,這等依照線索判明了是何處人士,然後派差役們京師內外的查訪,看有無該處人士,這等查案的手段是不是常例。」
呂萬才點點頭,肯定說道:
「沒甚麼好辦法,也只得是撒出去差役街頭巷尾的打探,歷來如此的。」
說的緩慢猶豫,卻有些明白王通的意思了,王通又說道:
「那這一處算隱密嗎?」
「這件事兄弟卻拿不準,王大人稍待片刻,去叫李貴進來問問。」
呂萬才也是神色肅然,出了門不多時迴轉,李貴方才大吐了一場,現在臉色還不太好,進屋被這濃重的血腥氣一熏,又是捂著嘴跑了出去,好不容易收拾停當,蒼白著臉走進屋中,他是捕快差役的頭目,對這個自然是精熟。
「回二位大人的話,這裡怎麼能算是隱密所在,各處查問,官道左近的村鎮莊子照例要打探一番,問問有什麼外人來過,若真要藏,去通州和密雲那邊反倒是不好問了。」
「快出去安排吧,你一個副總捕頭還經不得血腥,這要傳出去,豈不是被人笑掉了牙,快出去透透氣!」
王通笑著對李貴說了幾句,這也是不把他當外人,李貴訕笑著連忙出門,他一離開,屋中兩人神色又是沉重起來。
「這條線索又斷了,對方到底有何等的神通,居然做下這麼多大事。」
呂萬才的臉色有些遲疑忐忑,自何金銀那件事起,一件件案子,如今差不多已經能串聯起來,感覺對方用心之深,勢力之大,都是聞所未聞,偏生直到現在還是沒有什麼頭緒,只查出來勇勝伯和三陽教……
看到他的神情,王通心裡明白呂萬才所想,上前拍了拍肩膀,開口說道:
「不管背後是個什麼三頭六臂的怪物,現在也被咱們砍的差不多了,還是那句老話,若折損了這麼多還能撐住,這天下早已經不穩了,現在背後這夥人也就苟延殘喘,只能冒險暗戰,不敢真刀真槍的來了,咱們穩住陣腳,小心謹慎,不必擔心什麼!」
王通說完這個,想了想又是低聲說道:
「指使這伙賊人動手的,恐怕和勇勝伯府沒什麼關係,應該就是我們尋找的那一夥了,這次刺殺沒有效力,沒有章法,倒是能讓人看出來他們亂了分寸,老話說的厭了,不過還是要講,我們沉住氣。」
聽了王通的話,呂萬才沉吟了半響,緩緩點了點頭。
※※※
天氣漸漸寒冷,鄰近年關,宮內各處的差事也忙碌起來,御馬監這邊,監督太監林書祿提拔了一名宦官掌司。
這宦官卻是貼身伺候林書祿的雙喜,眾人也不覺得如何,貼身伺候了林書祿這麼多年,賞個差事給他也是宮內默認成規。
不過眾人都是感嘆,到底是林太監調教出來的人,做事規矩,舉止恭謹,老成的很,倒像是做老了差事一樣的,就連一向和林書祿保持距離的御馬監掌印太監張鯨,都在值房中誇獎過他幾句。
雙喜不忘本,每日里除卻里外跑著當差,就是去林書祿值房門前伺候,還和從前一樣,林太監從前喜歡安靜,連門前有個伺候值守的小宦官都不願意,但這雙喜過來,卻是應允,頗有些主僕相得的意思,御馬監眾人又都是讚頌不已。
十一月初五這天下午,雙喜在外面辦差回來,和氣的和各處打了招呼,照例來到了林太監這邊的值房前。
在門上敲了幾下,也不等裡面答應,推門走了進去,走進去關上門,林書祿正趴在桌子上,身體微微起伏,看來是睡著了。
雙喜走上前輕推了推,林書祿才緩緩的醒轉,臉上沒有一絲的光彩,像是疲乏之極的模樣,剛醒來,眼睛好像是凝住了一樣不動,雙喜低聲喊了幾句才轉動起來,林書祿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膏子拿些給我!!」
雙喜從懷中摸出一個銀盒打開,林書祿顫抖著手拿起一個銀勺,挑了一點膏子服下,然後又是挑了點,挑到第四下的時候,雙喜扣上了盒子,林書祿臉上已經有了些血色,抬頭嘶聲說道:
「再服些……」
雙喜卻將銀盒又是放入了懷中,林書祿惡狠狠的瞪著他,雙喜卻不相讓,雙方僵持了半響,林書祿的神情漸漸放鬆下來,搖搖頭,自失的笑道:
「果然是狼虎葯。」
雙喜明顯是鬆了口氣的模樣,林書祿顫抖著手又從書案的暗格中取出兩丸藥,捏碎了蠟封服下,閉目靠在椅背上緩緩呼吸,等呼吸平穩下來,林書祿依舊閉著眼睛問道:
「西城外的事情了結了吧!?」
「回主子的話,都已經做完了,三爺那邊已經被二爺派人圈了起來,其餘各處也有安排。」
林書祿緩緩點頭,澀聲說道:
「現在正是忍的時候,老三就是忍不住,總想著找回來,把余家露出去吧,估計那邊也早就查出了余家,讓他們去折騰吧,真敢在朝堂上掀出來余家,余家滅門,查出來的人也要被誅滅九族,看誰願意做這個忠臣。」
說完在那裡,笑了兩聲,雙喜在那裡開口稟報說道:
「主子,現在咱們手中能打的人,二爺和三爺那邊加起來才不到五十個,歷次都折損乾淨了,現在這個局面,是不是再去各處尋些。」
「……弄這麼多舞刀弄槍的人來,不是把火向咱們身上引,這樣的角色,只要銀子夠多,什麼人都找得到,讓他們且安生……」
林書祿緩慢說道,雙喜連忙應了,林書祿雖然臉色逐漸恢複,可坐在那裡一直沒有動,又是過了半響,林書祿伸手在書案上的一疊文本上點了點,虛弱的說道:
「不費心思看了,你看一遍,該準的就准了。」
雙喜連忙應了一聲,就在桌邊打開文本摺子,看了幾本就挑出不少毛病,什麼虛報數目,空額套餉的勾當,雙喜都是一一說出來,林書祿卻都是讓他准了,過了會才笑著說道:
「太后用我,就是看我這認真,做一條狗替她咬人,讓宮內的各處小心些,現在顧不得這麼多了,我也做個好人。」
雙喜手顫了下,卻停下手擦拭了下眼角,林書祿又是沉默了會,輕聲開口說道:
「這幾日我在想,如今宮內宮外,李太后、馮保、張居正,互為犄角,穩定的很,現如今有了嫌隙,可就算破臉,其中無論誰勝誰敗,剩下的都是巨物,咱們更撼動不得……,想要火中取栗,我卻有個法子,說起來,倒是那李文全求官提醒了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