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公公,御用監外監把總丘書知求見!?」
御用監掌印太監之下,就是內外監兩位把總,等同於少監的人物,報出姓名來,大家都知道當什麼差事。
這六科郎掌司則是負責升遷考核,掌握宮內人事,依稀有些外朝吏部的意思,所以登門求見,聽差寫字的宦官通傳時要報官名的。
在大太監面前,鄒義自然恭謹,可大太監之下,鄒義真不必對什麼人客氣,聽到這丘書知求見,他依舊坐在書案後批閱文卷,不抬頭的問了句:
「咱家和丘書知公私上都沒什麼往來,他來做什麼?」
邊上伺候的寫字宦官湊近了小聲說幾句,鄒義停住筆點點頭,開口說道:
「請他進來吧!!」
門裡門外,通傳自然花費不了什麼功夫,那丘書知一進值房,鄒義卻坐在那裡不動,雙方品級類似,鄒義卻連最基本的客氣也沒有,讓這丘書知有些不快,可品級一樣,權勢卻大不相同,也只能忍了,臉上堆起笑容,剛要說話,鄒義卻開口了:
「你外甥在東市那邊借酒裝瘋,要把掌柜的姑娘搶回家,手下還打傷了兩個夥計,治安司領順天府的人將他收押,關三日,鞭笞二十,你是為這個來的?」
如此直截了當,倒是讓丘書知愣在那裡,鄒義又是說道:
「你若覺得不服,那鞭子就不抽了。」
丘書知剛要笑著點頭,鄒義又說道:
「發配涼州戍邊,杖五十!」
去涼州戍邊,那邊整日里和西域各部打生打死,至於這杖五十,可能直接就在大堂上把人打死了。
好意上門求懇,卻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這鄒義未免太不給面子了,丘書知臉漲的通紅,抬頭指著鄒義就要怒罵說話,鄒義愣愣盯著他,又是開口說道:
「今年修繕西苑,你找的營造虛報了磚瓦竹木的價錢,落袋了八萬兩銀子,你真當宮內無人知道,咱家忙,不送了!」
聽鄒義報出這個數目,丘書知先是呆愣,然後臉色灰敗,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六科郎值房中辦事的宦官各個低頭,有的人忍住笑,有的則是有些害怕。
鄒義身旁的那名親信忍不住低聲說道:
「鄒公公,御用那邊的李太監一貫是護短的……」
鄒義這邊已經又拿起了一本文卷翻閱起來,無所謂的說道:
「李太監再大,還能大的過張公公,由他去。」
呂萬才被罰俸,追查無名白差役兵卒被勒令從城外撤回,京師各處懂得察言觀色的人都認為治安司完了,事態的發展卻和他們預料的正好相反,治安司從城外撤回,對外的姿態卻比從前更加強硬。
這個強硬不是色厲內荏,而是實實在在的剛硬,治安司控制的順天府差役、錦衣衛兵卒盯的更緊,犯了規矩的處罰更加嚴重,平安銀子也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拖延模糊,沒有什麼空子可鑽。
而且大家都能隱隱約約的感覺到,治安司在城內布的耳目更多了。
做的強硬,耳目密布,必然會引起京師豪門大戶的反彈,宮內宮外都有怨言,奈何司禮監秉筆太監張誠這座大山在那裡穩當,沒他大的不敢多說話,比他大的卻都不出聲坐視,誰還能把治安司奈何。
低調了許久的鄒義說話都絲毫不給外面留情面,更別說做事霸道的呂萬才,一貫鐵面的李文遠。
※※※
治安司在城外拉網查案的時候,各處無名白聚集的地方都有不少人逃到了外地去,等差役們撤回城內,沒什麼地方容身的無名白又都回來了。
不過,經過前面那些案子,京師百姓都對無名白聚居的地方畏之如蛇蠍,輕易不會靠近,甚至還會告誡外鄉人不得靠近,免得有什麼禍事。
被人完全排斥的無名白們連乞討都無法進行,活的更加艱難,不過宮內現在定期派人來賑濟,勉強還能維持。
所以京師住在這些聚居地附近的百姓,若是看到有人挑著擔子,或者趕著馬車進去,就知道是送賑濟糧秣的人了。
出了宮中宦官們的定期接濟,京師內也有豪門富戶的湊這個熱鬧,定期派人送糧送衣,也算給宮內賣個好。
「雜糧餅子加鹽菜,大傢伙不要搶,人人都有的!」
在西城外的黑水泊子,兩間破房外,一幫無名白圍著一輛馬車,各個伸出手在那裡吆喝叫嚷,馬車上幾個夥計一邊向下遞,一邊在那裡吆喝維持秩序。
南城那邊沒鬧案子的時候,除了幾個不忘本的宦官派人來周濟,就只有城內幾家大戶派人來,儘管不知道是什麼大戶,可這些大戶周濟的時候卻很怪,只給那些身強力壯的,老弱別想沾邊。
而且這周濟本來應該餵飽肚子,那邊還給酒肉,讓人恨得牙痒痒不說,更多的還是讓人糊塗。
這個每天都趕著個馬車來的,則更像是善人家裡派出來,每日就是雜糧餅子,摻麩的厚粥,有時候有點鹽菜,填飽肚子最好,而且布施的時候,老弱都要照顧到,趕車的車夫又是個和氣人,每次看大家吃的時候,都看著大家吃飯,下來還和大傢伙聊聊天。
無名白是棄民罪民,入宮做宦官那是一步登天,不入宮那是受盡白眼和歧視,難得有這麼個和善人跟他們聊,大傢伙都跟他親近的很。
不過發餅子的時候,大家卻顧不得親近,先吃了再說,搶不上就沒有了,一干人就在車邊拿著餅子鹽菜狼吞虎咽。
年紀大的,年紀小的都是擠不進去,那車夫照例拿著一份去專門給他們分發,發到最後給了個半大孩子那邊,那半大孩子接過,千恩萬謝的吃起來。
車夫嘆了口氣,蹲在了那孩子的身邊,車夫眼睛看著前面,像是出神,嘴裡卻低聲說道:
「你說那幾個從前拿兵刃的又都回來了?」
「昨天晚上看到的,來這邊轉悠了一圈,把他們從前丟在這裡的幾件衣服拿走,又不知道去什麼地方了。」
孩子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同樣是壓低了聲音說道,車夫沒有出聲,半響才又說道:
「發酒肉那些人又來過嗎?」
孩子搖了搖頭,車夫拍拍膝蓋,剛要起身,孩子突然說道:
「昨日有幾名和尚來這邊布施,我想上去弄點飯食,卻沒給我,那幾個和尚好凶的模樣,只是給那些有力氣的。」
車夫點點頭,從懷裡掏出一小塊油紙包著的東西遞過去,笑著說道:
「別讓其他人看到,繼續留意些。」
那孩子眉開眼笑的看著指頭大小的紙包,在上面舔了口,嘻嘻笑著說道:
「真甜……」
※※※
萬曆九年八月初,高麗國王上奏京師,說仁川這邊海盜猖獗,請上國發兵剿滅,維護太平。
京師這邊的反應和其他時候求援一樣,下旨給遼鎮,責總兵李成梁便宜行事,遼鎮雖然有水師,可不過是四十幾條船,而且這些船現在忙的不可開交,航行於遼鎮和天津衛之間,往返運貨貿易,大發橫財,誰還有功夫去剿滅海盜,遼鎮這邊接了旨意,卻根本沒有功夫去理睬,應付了事。
消息傳到王通這邊,不過是一笑置之,中秋八月十五,是相當重要的節日,海河商業區忙成這個樣子,還要在這一天給下面的人發犒賞,或者聚眾吃一頓好的。
王通和手下一干文武官員卻都沒有忙著過節,反倒都是去往船廠那邊,天津衛船廠造的第一艘船今日下水。
有王通居中調度,財力、人力、物力都是滿額的供應,造船的速度大大高於王通的預計。
到了船廠那邊,各色人等差不多都已經聚齊,還有穿著短襟號服的水兵們也在門外列隊等候。
看到王通到來,眾人都齊齊的行禮問候,王通招呼了聲,卻沒有下馬直接進了船廠,跑到船塢那邊。
一艘嶄新的三桅帆船立在那裡,樣式和在海河上游弋的飛鹿號一樣,不過體積卻小了些,只有飛鹿號的三分之二大小,船身上披紅挂彩,周圍圍觀的船工船匠各個喜笑顏開,正好是中秋,過節的氣氛倒是濃重。
王通入神的看著這艘帆船,打馬在船塢邊上繞行觀看,造船是這個時代製造業最上層行業,是各種先進技術的結合,造出的這個樣式的船,按照胡安那些番人來講,已經可以遠涉重洋。
「老爺,這船規格稍小,只放了三十門炮,其中十門是一斤以下的小炮,剩下二十門都是六斤炮,這船在海上走,單對單,海盜沒有船能對付得了!」
王通正出神的時候,船廠的管事孟四德上前說道,這名老船工滿臉都是自豪,那邊主事任願也湊上前來,開口笑著說道:
「大人,這船還沒有名字,請大人起個名字吧!!」
過來的眾人都是轟然,七嘴八舌的請王通起名,王通下意識的就要說出「鎮遠」和「定遠」兩個,那一世,這兩艘船的名字給人印象最深,王通自失的笑了下,開口說道:
「叫鎮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