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鎮巡守遼北游擊孫守廉求見……」
這通報說出來,屋中眾人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楊思塵和蔡楠都是站起,王通也是詫異的抬頭。
外面則是密集的腳步聲響,能聽到馬三標的大嗓門在哪裡吆喝道:
「兔崽子肯定是昨天不服氣,今天上門找麻煩了,今天就讓他看看咱們錦衣衛的本事!」
馬三標這幾日都是城中和城外來回的跑,昨日恰好不在,回來聽到之後頗為惋惜,恨自己沒跟著過去威風。
他在錦衣衛虎威軍中的威信頗高,就和當年李文遠對馬三標的評價一樣,儘管學軍中的技藝晚了些,可天生就是這樣的材料。
現在身強力壯、武藝精熟,又是勇悍直爽的性子,標準的武夫樣板,也難怪在軍中人人喜歡,馬三標在外面吆喝,府中的護衛都是齊聲的答應,各個也是摩拳擦掌的準備。
「譚將出去看看,如果就是上門求見,就帶過來,這是天津衛地面,咱們的地盤,還能翻上天不成。」
王通坐在那裡吩咐了幾句,猛地提高了聲音喊道:
「所有護衛不得妄動,各歸值守!!」
他這一吼,外面嘈雜的立刻是安靜下來,譚將在那裡躬身答應,出門相請。
※※※
上好毛皮若干,熊掌、鹿茸若干,老山參四對,另有現銀一千兩。
不管是公務還是私下,初次見面,備下這樣的禮物都可以說是厚重,被領進來的孫守廉換了一身員外長衫,滿臉的笑意,客氣異常。
屋中只有王通和馬三標、楊思塵在,那孫守廉一進門,就抱拳笑著說道:
「昨日不識王大人,孟浪冒犯了,多多得罪,還望王大人莫要見怪才是。」
孫守廉如今是四品的武將,有著游擊的實缺,在遼鎮有自家的上萬兵丁,管著的地盤有幾個河間府這麼大,人口也是十萬向上,論起明面上的權勢地位,都要比王通高出太多,做出這樣的姿態,的確是客氣到家了。
「本官昨日只不過是辦差,並不針對孫大人,大人請坐,看茶!」
王通從對方進門到現在,一直是在仔細觀察,這個和氣客氣的態度的確不像是有什麼作假的地方。
如果不因昨日殺死孫四的事情結怨,那自然是最好,王通不想因為當街殺人卻沒法懲治而嚇跑各地來的客商,同樣不想殺了兇犯而和遼鎮的軍將結仇,看見那價值不菲的禮單,看到對方這謙卑的態度,也就客氣起來。
看到王通起身笑著請坐,孫守廉明顯是鬆了一口氣的模樣,連忙抱拳謝過,做到了椅子上。
孫守廉今年三十多歲,又是位高權重,而且還是客人,王通連出門相迎都沒做,甚至進屋後都沒有立刻站起,不過孫守廉卻沒有一絲一毫的不滿,態度反倒是更低下了幾分,這分明是下官見上官的模樣。
「關外遼鎮,和關內交通不暢,消息很不方便,孫某昨日不知道是王大人辦差,要早知道,何必大人親臨,下一個文書,孫某就把人綁到衙門去,依法懲治絕無二話。」
所謂消息不方便,那是假話,遼東總兵官李成梁對朝廷的風吹草動都是關心,京師和遼陽之間交通消息的快馬每日不斷,京師有什麼事,遼陽收到消息不會超過八天。
孫守廉這等遼鎮大將,自然知道王通如今是萬曆皇帝最崇信的臣子,一個人在天津衛做下無數大事。
他來天津衛辦差和兵備道相關,與王通沒什麼相關,所以也不準備相見,昨日碰上之後,因為天津錦衣衛的兵卒身上穿著的是粗布的號服,看不出什麼衙門的,開始並未覺察,聽到王通報出名字就知道不好。
孫守廉也是滑頭,知道自家若是當時就顯出認識的模樣,搞不好會讓對方怒火更盛,知道咱家名號,你還敢這般,索性裝個糊塗,來個不知者不怪,而且對身邊那些憤怒的家丁也有個交待。
昨日糊弄過去,但卻不能一直糊塗下去,得罪了天子幸臣,後果是什麼,凡是做官的人都心裡明白,這才連忙來拜訪。
來時本有個擔心,年輕氣盛脾氣就大,昨日自家的態度也很強硬,要是這少年千戶火大起來,雙方僵下去,畢竟遼鎮自己還有個面子在,這件事脫不開不說,要惹得大帥生氣,那也不美。
沒想到這人雖然是少年,可做派赫然是官場老手的模樣,給台階就下,大家好看,既然這般那就好辦事。
「孫大人無事不等三寶殿,來王某這邊有什麼事嗎?」
「其實孫某是登門拜謝了。」
孫守廉說了句讓人詫異的話,然後起身拜了拜,坐下開口笑著解釋說道:
「這殺人乃是大罪,苦主的家人總是要去官府鬧的,就算孫某顧念著多年同袍情分帶孫四回了遼鎮,可到時候刑部行文遼東,大帥那邊保或不保,里外卻都不好做人,總歸要為難,還不如這樣死了乾淨,殺人償命,對苦主也是個交待。」
王通點點頭,邊上一名兵卒端茶過來,王通舉起茶杯做了個請的姿勢,神情態度間已經客氣了不少,孫守廉心又是放下不少,笑著喝了口茶。
那少年千戶身後站著的大漢看起來倒是把好手,那個領自己進來的中年人看那做派氣度,最少也是個千總向上的,再看坐在一邊低頭的文士,也比大帥府中那些幕僚書辦沉靜,喝茶間隙,孫守廉把屋子打量了一圈,對屋中諸人做出了判斷。
不過當中端坐的那千戶王通卻有些奇怪,身形高壯這個不稀奇,遼鎮將門子弟這個年紀更高更壯的也有,可那沉穩氣度卻很怪,少年人不管怎麼老成,也少見這樣的沉穩模樣,這隻有三十歲以上的人才會有。
他在觀察,王通也在看他,譚家的家將,御馬監的武官,甚至還有李大猛等人的做派,他都是看過了,大明武人是什麼模樣他大概有個判斷。
眼前這位游擊孫守廉雙手骨節粗大,身材健壯,的確是武將模樣,可總覺得身上有些怪異的地方,有點像是商人……
遼鎮那邊和韃子整年廝殺,做到游擊這個位置的都是有人頭戰功的,廝殺漢為什麼如此圓滑,還像是商人,真是怪哉。
雙方都假模假式的喝茶,卻找不到什麼話可說,尷尬的安靜一會,孫守廉看王通比他還沉得住氣,乾笑了幾聲先開口了:
「王大人,孫某來天津衛這邊,本來是找兵備道那邊商議軍糧轉運的事情,可新官要明年才能上任,只好在這裡等了,這功夫到處溜達,去了運河邊上,也去了海河邊上,里里外外這興旺勁,真是讓人看著高興啊!」
王通點頭笑笑,孫守廉開了口,繼續說道:
「南邊來的,外洋來的,都彙集在這天津衛地方,買什麼容易,賣什麼容易,這真是黃金寶地,孫某妄言一句,不出三年,天津衛肯定會成天底下最繁華富庶的所在。」
「孫大人好眼力。」
能做出這個判斷,不需要什麼太聰明的頭腦,但一個城市的富裕和興旺在自己手中誕生,這樣的感覺實在是美妙,孫守廉這個話,王通直接當成了對自己的恭維,泰然受之。
「孫某自己都掏錢在海河那邊租了四個鋪面,到老了要是幸運,不死在沙場上,就領著家小來天津衛享享清福,到時候還要請王大人多多照顧,不對,到時候王大人早就在朝堂之上了,怎麼還會在天津衛小小地方,說錯話了啊!」
大家客氣客套,這孫守廉卻不知道海河邊上的鋪面是王通的產業,但說了這麼多,孫守廉總算說到了正題。
「不知道王大人去沒去過關外,天下人都說關外苦寒,卻不知道那邊是個寶地啊,毛皮、人蔘、山珍多得是,那邊的韃子和野人手裡也有不少好東西,孫某多次聽關內的人說這些在關內能賣高價,這次來天津衛的市面上看看,居然比關外那邊賣出了十倍二十倍的價錢,這是多大利啊!」
南貨通過運河通過海上來到北方,就是暴利,同樣的,在關外的貨物特產來到關內同樣是暴利。
「每年這邊就是些山西商人過來,價錢壓的低,貨拿的少,俺們遼鎮根本賺不到什麼錢,看到天津衛這邊商戶眾多,交通方便,在下就想,如果貨物運到這邊來,不知道要多賺多少。」
聽到這裡,王通笑了笑,開口說道:
「來天津衛販賣就是,只要不鬧事犯渾,照章納稅,本官絕對是護著的,一切方便。」
孫守廉乾笑了幾聲,又是說道:
「大人公正廉明,孫某是知道的,不過遼東乃是軍鎮,和關內通商交流,多有不方便的地方,到時候還要請王大人多照顧才是,貨物出山海關,永平府,過順天府到天津衛,要過幾個……」
「為何要走陸上,海上豈不是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