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方客棧的東家也是做過官的,致仕返鄉,功名品級尚在,雖然沒有實際職權,但在官場禮節上,表面此種人反倒比現任官受敬重,畢竟品級相同,他還有個年資高。
大家都是官,這東家見到清軍廳的高同知也是不怯場的,進了門,落座奉茶,四方客棧的東家就開門見山的說道:
「高大人,這樁事不能這麼糊塗過去了啊!」
高同知想把話頭引開卻沒機會開口,聽到這話苦笑著開口說道:
「杜兄,這案子牽扯到遼鎮的游擊,那人既然要含糊下去,高某這邊還能奈何,真要是鬧大了,弄到遼鎮李總兵那邊,到時候案子交待明白,可高某這官還做不做?」
李成梁鎮遼東已經快二十年,位高權重,朝廷極為看顧,加上李成梁捨得花錢,朝中無論誰當政,遼東的銀子總是大把送上,所以多方維護的很。
這案子真要鬧大了,李成梁這等高位的人或許還要顧及自家的面子,不維護自家兵丁,可殺或不殺,都是面子難看。
得罪了這樣的龐然大物,甚至都不用李成梁本人做什麼,有什麼相熟相好的說句話,打聲招呼,高同知這官就不要做了,還不知道有什麼狠辣手段整治。
那杜東家神色變幻幾下,也是嘆了口氣說道:
「杜某也知道高大人的難處,咱也是在這官場上走過的,考績為優,這調職的時候萬萬不能出事,要不然耽誤了大好的前程,高大人您也是為難啊!」
聽了這話,高同知為難中帶著些羞愧的神色,起身給這杜東家做了個揖,開口說道:
「還要請杜兄體諒小弟的難處!」
臉上做的好看,高同知心中卻是暗罵,心想要不是你姓杜的有個堂弟是都察院的僉都御史(位在副都御史下),本官又何必給你這般客氣。
沒想到那杜東家也是起身抱拳說道:
「高大人,不是杜某不體諒,奈何死的那人是山東左參政的親戚,要真是鬧將起來,杜某這邊交待不起,高大人這邊也是有難處啊!」
這朝中有人情況又是不同,山東左參政比不得那遼鎮總兵,不過,這文貴武賤,這左參政將來還不知道如何,又在近處當官,更不要說品級遠遠高過自家,還是個得罪不起的角色,高同知臉立刻時苦了起來。
高同知和杜東家此時倒是難兄難弟,那邊都是得罪不起,總要取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才好。
「杜兄可知道王通?」
「在天津衛這地面上,那有不知道王通的,高大人這麼說的意思是?」
「那王通雖然橫行霸道,卻是個講道理的,當年他在京師的時候看不平事也多有仗義相助,今日這樁事怎麼說也是當街殺人,且傷的是無辜良民,不如杜兄你求到那邊,沒準還會給個交待……」
高同知說的平淡,那杜東家卻聽的連連點頭。
※※※
已經是臘月十五,十一月下半的時候開始,每次去往運河邊和海河邊,都覺得那風吹的好像刮刀子一樣。
穿著皮袍也遮擋不住,凡是隸屬於王通的勞力們居然還有口熱薑湯喝,未必有什麼新棉衣穿,可身上也都是裹得嚴嚴實實。
臘月初十的時候,海河那邊的勞力主動的活計就集中在鋪路修路上了,從運河那邊,從天津衛城那邊,通往海河的道路非常差,可以說沒有路,完全依靠人踩踏出來的,貨物多起來,大車都走不了,那就無用了。
這麼冷的天,王通清早還是要出門,還要去城外的火器作坊和任願任主事敲定來年的生產計畫,當然這個時代不叫這個名字。
王通現在手裡有五艘海船,其中三艘都是破爛的很,還有兩艘對方要是來年拿銀子過來贖還要還給別人。
如果想在海上貿易做文章,哪怕僅僅做個口岸,有自己的海上力量都是極為重要的事,王通在破了唐家河那個私港之後,就開始琢磨自己造船的事情。
他目前手裡的匠作力量有兩支,一個是喬大這邊的作坊,另一個就是火器官坊,現在都在他自己的統領之下。
近千名有手藝的匠人,幾千名學徒,物料什麼的都是不缺,王通本以為造船是個很簡單的事情,沒想到臘月間和那任願一談才知道其中難處。
天津衛城不是沒有船匠,可這些船匠只能造近海打魚的漁船舢板,就連現在這幾艘海船的破損都是匠坊的工匠琢磨著修的。
嘉靖年間禁海,各處的船廠燒毀,工具和圖紙被毀掉,大批的船匠不是轉作其他,就是被閩浙的海上豪強招攬而去,結果隆慶年開海,內陸合法商人居然找不到什麼大船出去,就是想造也沒有法子。
連普通的海船都無法製造,那就更不用說什麼戰船炮艦,這類船隻的要求更高。
最起碼要把手頭的幾艘海船改造一下,任願平時琢磨的是鑄造火炮,製作火銃,對這造船的勾當真是一竅不通,現在也是趕鴨子上架。
王通每日里過去,也是希望自己的知識能夠對對方有些幫助,雙方共同琢磨出點子出來。
家裡的小廝開了大門,馬匹慢慢出門,馬上的王通在那裡琢磨,光是這麼閉門造車肯定不是辦法,還是要招攬些懂行的船匠才行。
現在這懂行的船匠也就那麼幾處,浙江、福建和廣東,可這些船匠都海商和豪強手中,想要招攬也是招攬不來,倒是那廣東澳門的葡萄牙人可以去想想辦法,不過自己憑什麼讓對方遠涉幾千里來到天津衛。
在澳門學習鐵匠技術的時候,曾經在鐵匠鋪子里認巴蒙德做了老師,雙方的感情相當不錯,不知道巴蒙德還在那裡不在,畢竟已經快三年了。
今天去匠坊那邊,不如安排那洋人工匠自家的人一起去一次澳門,這些洋人從萬里之外的歐洲來到大明,就是為了發財,財帛動人心,自己這邊捨得花錢,自然就會請動工匠和人才。
想到這裡,思路開了不少,既然去了澳門,那就不必光請這船匠了,懂得造西洋槍炮的工匠也可以請過來一批,想的更遠些,懂得工程匠作的,凡是有技術的都可以請來,自己這邊錢財還算充裕,總歸為了更長遠。
※※※
才走出府門,去聽見前面有響動,身前有人大聲喝問,身邊幾個人更是抽出了兵器,王通心中一凜,方才走神,身體下意識的彎下,手按在了刀柄上。
前面短暫吆喝了幾聲,卻立刻恢複了安靜。
等王通注意過去的時候,卻看到幾個人被前面的兵卒按到地上,正在那裡不住的掙扎。
王通鬆開握在刀柄上的手,在馬上看過去,過來的幾個人已經被士兵們完全制住,譚家的一名家將已經騎馬到了那幾個人的跟前,厲聲喝問。
「大人,大人,要給小的主持公道啊!!」
王通眉頭皺了皺,叫這聲「大人」出來,說明那邊攔路的一干人都不是什麼平民百姓,最起碼有些官面的親戚在,要真是平頭百姓的話,恐怕第一句喊的就是『青天大老爺』。
「帶過來!」
在馬上喊了一聲,走在前面的兵卒乾脆利索的把人搜身一遍,就給帶到了這邊來,值守帶隊的卻是馬雲奎,就是那個在當初選拔時候,表現最為出色的那個馬雲奎,此時他的臉色不太好看。
到了王通馬前,馬雲奎先行跪下,慚愧的說道:
「是屬下等看護不嚴,被這幾個人鑽了空子,請大人責罰!」
大家都能感覺到王通手下這蒸蒸日上的勢頭,這些有本事有心氣的都憋著勁在王通面前表現,可今天卻弄出這樁事,大大的丟臉。
王通在馬上看了眼,笑著說道:
「不干你們事,他們幾個就是來告狀的,因為他們沒拿武器,不想攻擊,所以你們自然就忽略了,起來吧!!」
馬雲奎磕了個頭站起,那幾個口喊「主持公道」的人被帶到王通跟前,王通在馬上笑著問道:
「山東布政使司左參政不是被殺苦主的親戚嗎,這層關係為什麼不用,那個杜老闆派人和你們點出本官的名字,你們倒是來了。」
這話說出來,來攔路告狀的人頓時是愣住,其中一人咬咬牙,開口說道:
「要是回山東求了文書狀子,這隔著省,還不知道要行文多少功夫,那人又是遼鎮的軍將,到時候回返那裡抓去,這天津衛沒人給小的們做主,聽說王大人清正廉明,特來找王大人給小的們一個公道!!」
王通笑了笑,這事昨晚就已經由張世強報到了他這邊,甚至這幾個人門口攔路準備告狀的事情剛才也有人告訴。
攔路告狀的人看著王通神色淡然,心下著急,不管不顧在那裡拚命磕頭,哭訴道:
「大家準備後日一同回家,可憐那人家中還有父母妻兒,等著一同回去過年……」
「殺人償命,本官給你們這個公道。」
王通淡然說了一句,轉身養聲喝道:
「召集第一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