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軒的東家李陽今日興緻極高,當眾斥退了錦衣衛收錢的兵卒,讀書人的凜然風骨大家想必都看在了眼中。剛才又聽說,晉和貨棧的夥計們出於「義憤」打了收平安錢的差人,這豈不是全城義舉。
自宣德年間以來,凡是讀書人和宦官以及武人的衝突佔上風的,當事人無不聲名大噪,難道自己也有這個福份不成。
越想越是興奮,禁不住在書房中奮筆疾書,這文人做不出詩詞寫不出好文章的,都習慣做個筆記,然後出錢刊印,也是個揚名留名的方式。
這李陽自號楊柳居主人,寫的就是《楊柳居筆記》,斟酌了詞語,說什麼王通領兵入城之後,番子在城內橫行霸道,民不聊生,各路人等心中義憤卻敢怒不敢言,今日自家等若是第一聲,倡導全城義舉……
剛寫到全城士民皆鼓舞不已的時候,猛聽到前面店鋪一陣喧嘩,書房門響動,一個夥計連滾帶爬的沖了進來。
「老爺,不好了,錦衣衛打上門來了!!」
「什麼!!?他們還敢上門欺凌,這還有沒有王法,這還有沒有天理!!」
李陽猛地站起喝問,可隨即就後退了一步,這等讀書人,嘴裡舌燦蓮花,真要遇到場面反倒是心怯了。
不過自家店鋪被砸,損失的是自家的錢財,就算害怕也要去看,李陽一邊對自家的僕人吩咐說道:
「快些去同知大人那邊告狀!!」
自己快步向前走去,他家宅和店鋪連在一起,平日里自己的書畫也是放在那邊賣的,一進店鋪,喧嘩打鬧的聲音卻已經聽了。
得意軒的掌柜夥計都鼻青臉腫的跪在地上,店裡的字畫被扯碎了不少,各種擺件砸了一地,一個穿著錦衣衛百戶官服的矮壯漢子坐在櫃檯上。
「為何白日行兇,這到底還有沒有王法!!」
李陽看到狼籍一片,又是心疼又是生氣,指著那矮壯漢子怒聲質問道,那矮壯漢子正是孫大海,從櫃檯上跳下來,冷聲說道:
「平安牌子保平安,你不掛牌子,當然就沒有平安!!」
「荒唐之極,這掛平安牌子到底是什麼規矩,你難道不知道當今聖上和諸位大臣都說天下間沒有掛平安牌子的規矩……」
話沒說完,孫大海上前狠狠一個耳光抽了過去,那李陽的臉頓時是青腫了半邊,李陽後退幾步捂著臉驚怒道:
「我和高同知、潘大人相熟,你這般蠻橫無禮,小心我要寫狀子去告你!!」
話說完,不耐煩的孫大海已經把綉春刀抽了出來,直接架在他脖子上,粗聲吼道:
「你問這平安牌子是什麼規矩,老子告訴你,就是天津城錦衣衛的規矩,就是我家千戶大人的規矩!!」
所為的風骨是比不過鋒銳的,一感覺到脖頸處的森森寒意,李陽本來就不鬥的勇氣煙消雲散,腿也軟了,直接跪了下去,嘴裡的話都不成語調,顫抖著說道:
「是……是小的不,不知道規矩,勞煩大人把刀拿開,小的這就交錢,這就掛牌子。」
讓杭大橋吃癟回去的就是這等無用書生,孫大海不屑的吐了口唾沫,罵道:
「這牌子是你想掛就掛,你想丟就丟的,買牌子的錢一百兩,平安錢翻倍,要不然這店不要開了,人也從天津衛城滾出去!!」
刀架在脖子上,那能由他拿主意,雖然翻倍,不過還沒到傷筋動骨的地步,這李陽嘴裡沒口子的答應,孫大海還刀入鞘,粗聲說道:
「錢天黑前交過去,要不然你就不用交錢了!」
說完領著人大步出門,才一出門,邊上兩家店鋪的掌柜陪笑著在外面等候,一見孫大海出門,連忙上前說道:
「大人,方才杭大人走的急,我們兩家想要交錢也沒追上,正要給衙門送過去,可巧大人您過來了。」
說話間,捧著銀錢送到孫大海這邊,孫大海看也不看,抬手就給打翻,粗聲說道:
「該交的時候不交,現在交晚了,本月平安錢翻倍,天黑前給老子交到衙門裡去。」
那兩家掌柜的對視一眼,連忙躬身賠笑的答應了下來,這時候,已經有成隊的步卒跑步進了錦衣衛官署。
孫大海領著人也連忙跟了過去,那兩個掌柜直到孫大海離開才抬起頭,一個人走到那得意軒的門口,對著裡面大罵說道:
「叫那麼點平安錢,太平做生意,這點事李秀才你去爭競什麼,現在惹了禍事,連帶著大家頗費,真是混帳!」
方才鬨笑的也是他們,現在大罵的也是他們,李陽垂頭喪氣的跪在地上,那還顧著還嘴。
※※※
「剛才請來的郎中說了,四個兄弟斷了骨頭,此外瘀傷不輕,估計養半年能恢複就不錯。」
王通騎在馬上,看著一隊隊士兵從各個院子趕過來,在自己的面前列隊,邊上的張世強沉聲稟報道。
這樣的傷勢在這個時代,如果沒有郎中死了都有可能,王通臉色陰沉著在馬上點點頭,開口大聲問道:
「譚兵,人都聚齊了沒有!!?」
「回大人,城內的三營共六百人已經聚齊!!」
「譚火領著人去拿東西了嗎!」
「回大人,已經去了!」
王通打馬向前幾步,大聲喊道:
「今天咱們千戶的人出去收錢被人給打了,收來的平安銀子不是為了他們自己花用,是為了大家手中的兵器,身上的衣甲,平時的吃用,咱們的人被打了,就是官差被打了,這等同謀反,諸位隨本官去平亂!!」
下面的人轟然答應,王通一抖韁繩,直接走在了前面,馬三標此時正在新兵訓練營帶著其他人,跟隨王通身邊的馬隊是譚劍帶領。
城池不大,走到那晉和客棧所在的街道沒花太長時間,這一來一去的時間也快,還有不少剛才看熱鬧的閑漢沒有散去。
「打散了,靜街!!」
王通命令一聲,譚劍一擺手領著三十幾名騎兵沖了出去,在馬上拿著馬鞭棍棒,朝著下面猛抽猛打。
那些閑漢本來口沫橫飛在那裡議論閑談,卻沒有想到突然間就有軍兵過來打人,大多數人都是反應不及,頭臉和身上都挨了幾下,哭爹喊娘的不知道跑到何處去才好。
凡是晉和貨棧的人反應的快,手忙腳亂的上了門板,直接關門了。
那邊才把街道肅清,王通率領的錦衣衛兵卒這才開了過去,晉和貨棧的門前能容下幾十個漢子圍毆,也是寬敞的很,居然能放下一營半的兵卒,其餘的兵卒就只能在街道的各處見縫插針了。
店鋪上的門板又怎麼能擋得住兵丁,下面的兵卒都躍躍欲試的上前衝撞,不過王通卻不下命令。
能聽到門板後面忙碌聲響,或許是拿什麼東西給頂住了,可這又有什麼用,這邊錦衣衛的兵卒才列隊完畢,在邊上的牆上卻有人站了出來,看身上那短打扮估摸著是個護衛,在那裡大聲喊道:
「王大人,你率兵來這邊想幹什麼,難道想在這光天化日之下搶我們晉和貨棧,告訴大人,我們貨棧已經派人去潘大人和李參將那邊報信,不多時朝廷兵馬就要趕到,什麼平安牌子平安錢本來就沒這個規矩,大人不要逞凶,要是告到京師……」
「譚弓,射他下來!」
王通冷聲說了一句,在他身邊的譚弓張弓搭箭,一箭射出,那喊話的人立刻從牆頭栽了下來。
能聽到這晉和貨棧的門內牆內一陣驚恐慌亂,卻還是不開門。
王通卻也不派人上去衝撞砸門,就在那裡停馬等待,下面的士兵也是安靜列隊,閑漢雖然被打了散去,可看熱鬧的心思都有,遠遠的又是圍了過來,他們也是看不到牆頭上那人被射下來的景象。
只是看著這些錦衣衛兵卒氣勢洶洶的來了,可卻不動手,只是在門外安靜列隊,不知道怎麼回事,各個緊張的看著。
可過了一會功夫,錦衣衛兵卒還是不動彈,大家不由得有些奇怪,不少閑漢還記得方才門前打錦衣衛的威風,不由得在外面跟著鼓噪怪叫起來。
王通在馬上,只是慢條斯理的整理那支火銃,聽到兩邊的喊叫,淡然的吩咐說道:
「看熱鬧的閑漢都抓了,門前的兵卒不動,兩側的出動!!」
命令一下去,本就被這鼓噪怪叫弄得心煩意亂的錦衣衛兵卒們蜂擁而出,街道上人多,錦衣衛兵卒們突然衝過來,倉促間根本跑不了,先是用手中的長矛當成長棍,劈頭蓋臉的抽打,那些閑漢都被打倒在地上。
哭爹喊娘一陣之後,街道上冷清異常,晉和客棧那邊也是看到了外面的景象,不多時又有一人從牆上露了半邊腦袋,大聲的喊道:
「王大人,或許是個誤會,我們東家在京師里……」
王通伸手一指,邊上的譚弓又是射出一箭,只聽到慘叫一聲,裡面又是一陣慌亂,然後安靜下來。
這時,另一邊馬蹄聲響,卻是譚火騎馬跑過來,在馬上就大聲的說道:
「老爺,炮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