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知道大人或許在城外住下,這幾日一直在這邊等待尋找。」
譚劍一進門就被王通叫了過去,第一句話就是這麼解釋的,王通坐在那裡側頭看了邊上的譚將一眼,沒有出聲。
譚將卻知道王通這一眼的意思,搖頭說道:
「小劍,你的那層身份大家都知道,到底有什麼勾當直接和老爺說出來就是,咱們老爺又不是沒擔當的人。」
一名有東廠番子身份的人來天津城求救,救援沒有帶來不說,反倒弄的這般狼狽,看著還受了傷的模樣,莫說王通不信,譚將也是心中惱怒。
譚劍精壯漢子,平素里機警異常,面前這兩人的反應他自然也是明白,他直接就跪了下來,一跪地身子就朝著邊上一歪,用手臂連忙撐住了,開口大聲辯解道:
「小的真是去報信了,小人拿著帶大人印鑒的書信去了天津兵備道衙門,沒想到急忙說了來意,那兵備道卻拍了桌子,說朗朗乾坤之下,怎麼有人敢襲殺朝廷命官,說小人是無知妄言,讓人亂棍打出去,小人當時辯解了兩句,大棍已經打過來了,什麼也顧不得,拼的挨了幾下這才跑出去……」
譚將陰沉著臉走到跟前,一把提起了譚將,身後挽起他的褲腿,腿上青腫一片,有幾處甚至都黑了。
怪不得方才跪下的時候身子歪掉,譚劍說話的聲音帶了點哭腔:
「小人好不容易跑出去,兵備道衙門的兵卒還出來追,小的腿壞了只要找個地方先貓著,直到昨天才恢複過來,去當地的清軍廳和其他幾個衙門那邊,總是不敢進去,小的也知道老爺那邊緊急,可也怕這命交待在天津城,到時候連個上報的人都沒有啊!」
大明朝廷在各個軍事要地都設置有兵備道的官職,用於整治管理軍備,雖然不是專職,可品級差不多都是四品上,權力很大,在天津算是當地職權最高的文官。
清軍廳則是河間府派駐在天津三衛掌管民間詞訟刑法的官員,由河間府的清軍同知充任,是正五品,這兩位算是當地職分最高的文官了。
大明以文人統領武將,想要調兵救援,必須要稟報這些文官,然後調兵救援。
「譚劍,去找馬三標,他那邊還有醫治跌打的藥酒傷葯,等進了城,再給你尋個郎中,好好休息去吧!」
王通上前拍了拍譚劍的肩膀,喊了個家丁陪著他去了,等人出了房屋,他陰著臉轉頭問譚將說道:
「譚將,這件事有幾分可信?」
似乎這事情已經關乎到譚家家將是否可信的問題了,譚將也不敢輕忽,仔細斟酌了下才開口說道:
「京津的官道上,出動大隊人馬截殺錦衣衛千戶,要是不經歷過,別人告訴小的,恐怕也會覺得匪夷所思……但做官講究的是個穩妥,就算不信,派人看看總是應該的,防備萬一總是要的。」
看著王通認可了這個說法,譚將又是說道:
「這兩處文官衙門進不去,直接去當地的都司衙門,武將那邊動手少了些顧忌,要是在那邊被直接殺了,也沒處說理。」
王通端起桌子上的一杯涼透的茶大口喝了下去,把茶碗重重的放在桌上,冷聲說道:
「咱們這就進城!!」
※※※
京師安平侯府,曾幾何時也是大明最顯赫的外戚所在,府邸佔地面積超過了正常規制,平日里賓客如雲。
嘉靖皇帝的岳家,隆慶朝也是恩寵不減,到了萬曆年對他們家也是禮敬有加,不過臘月二十四這天,一切都變樣了。
「……安平侯方睿行削爵一等,在家閉門思過……方忠平凶戾狂悖,做下此等匪夷所思之事,下詔獄,交有司論處……」
宦官蔡楠面無表情的念誦著聖旨,他對在自己面前五步遠跪拜的方家人沒有任何的好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王通在蔡楠的心中就是今後一生榮華富貴的憑藉,跟著這位大人,今後肯定前途無量。
這方家人居然敢打這樣的心思,實實在在是罪該萬死,能看到跪在方睿行身後的幾個人身子都開始顫抖。
削爵一等,由侯變為伯,但沒有人天真的以為這就算完了,這貶爵代表著皇家對你已經沒有任何的情分,接下來種種倒霉事情都會到來。
蔡楠宣完旨,方家還要謝恩接旨,蔡楠厭惡的把聖旨一卷交到了安平侯手中,看那安平侯還想說什麼的模樣,蔡楠理都沒理,轉身出門。
安平侯府的大門張開,外面的街道上全是穿著東廠錦衣衛番子和士卒,為首的正是東廠提刑百戶薛詹業,看到蔡楠走出,薛詹業領著人一擁而入。
隨著兵卒番子的湧入,安平侯開始響起了驚叫和哭喊之聲,安平侯家人卻跪在那裡不敢動彈。
安平侯方睿行跪在那裡,口中卻冷聲的說道:
「方忠平,你要還自認是方家的人,就把那葯吃下去,你個畜生給方家做了多少孽,當初生你下來的時候就該把你丟池子里淹死。」
方忠平臉上沒有一點的血色,渾身上下就跟打擺子一樣的顫抖,他手裡抓著一個小瓷瓶,手指骨節已經攥的發白。
「……快吃!!」
「……混賬東西,你做的孽,不要讓大家……」
跪在那邊的人都是這方忠平的兄弟叔伯,可每個人都在咬牙切齒的讓方忠平吃這個葯,方忠平身子的顫抖已經成了劇烈的擺動,嘴唇張合卻說不出話來,僵硬的直起身,吃力的拔掉小瓷瓶的塞子,想要朝著嘴裡送,卻怎麼也送不到嘴邊。
手好像是中風一般的抖動,一下子掉到了地上,瓷瓶中的液體流出,把地面的石頭就燒灼的滋滋作響。
方忠平渾身的力氣霎時間全無,整個人癱倒在地上,涕淚交流的大哭起來,他這幾天一直是興奮著想,那王通被殺死之後,如何在同伴中誇耀,再怎麼把那秦館拿在手中,去去這一年來遇到的喪氣。
等到旨意下來,錦衣衛和東廠番子湧入府中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到底得罪了什麼人。
看著毒藥落地,已經有方家的子弟忍不住拿起藥瓶,其餘幾個人抓住這方忠平的身體,就要朝著他嘴裡硬灌。
儘管知道不自殺等待著自己的也不是活路,可求生本能還是讓方忠平拚命的掙扎,兵卒不斷的湧入,對扭打成一團的方家人根本不予理睬,直接在他們身邊跑過。
薛詹業皺著眉頭走了過來,手中拿著未出鞘的長刀,把其他的方家人都抽打開,俯身揪著方忠平的髮髻,向外拖去,不顧身後那些呆若木雞的人,邊走邊冷笑著說道:
「這麼一個花花大少哪有本事使喚動你們祖輩留下的那些家生子,去了詔獄一件件慢慢說吧!!」
身後方家的人各個都是面若死灰……
※※※
「城外有那樣的大客棧,吃穿用度什麼的不比京師差多少,怎麼這城內這般破敗,剛才在城外進城的時候,城牆還有幾處坍塌的,為何如此?」
王通進了城之後,入目全是凋敝景象,和傳說中這天津衛地處樞紐,商賈雲集的特色絲毫沒有相符之處,這才發問。
沒人迎接,沒人招呼,進來報信的譚劍還被兵備道衙門的人打了,王通人生地不熟的,索性找了那興財客棧的一名夥計帶路。
「大老爺不知道嗎,去年正月的時候,天津衛地震了一次,死了上百人啊,一直就這麼放著,也沒顧得著修。」
夥計回答的乾脆利索,王通搖搖頭,看看城外城內為了來往客商準備的客棧規模,還有那些儲存各種物資的倉庫,每年不知道多少錢物彙集到這天津,地方上的油水一定不少,可卻弄得這般破敗,真不知道地方上是怎麼乾的。
天津三衛的錦衣衛提刑千戶官署是個佔地很廣的大宅院,站在外面看進去,起碼有五十間屋子,這樣的大宅不知道從前是什麼大戶的府邸,甚至可能是軍隊的營房什麼的。
之所以能在外面看進去,因為這大宅院的院牆塌了幾處,騎在馬上的王通看裡面什麼都能看得清楚。
這是冬天,尚且能看到積雪和枯草覆蓋了院子,要是夏天,這裡想必長滿了草,一定很有園林的味道。
在正門那邊依稀有條路通往前屋,那路一看就是眾人踩出來,而不是打掃出來的。
站在門口的時候,王通的臉色已經陰沉到了極點,錦衣衛千戶駐地,門口卻連個守衛的士卒都沒有。
「吱嘎」一聲,正門對著的那間屋子屋門打開,一個人跌跌撞撞罵罵咧咧走出來,能聽到裡面有人扯著嗓子喊道:
「老杭,輸了錢你可別跑啊!!」
這老杭身上穿著錦衣衛百戶的袍服,直接就在門前台階下解開褲子方便,啞著嗓子回道:
「跑他娘,老子輸了一晚上,還要翻本呢!」